他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明明恨到了极点,奈何是你的亲人,他犯了事,你还得帮他遮掩。不过……对于薛毅来说,这只不过是阵痛罢了,等这件事情渐渐被淡忘的时候,就是薛家腾飞之时。省内无人能相抗衡,也算是完成了我和老爷子多年的夙愿。
他沉默着,从包中拿出了一叠文件,交到我的手上。
我扫了一眼,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半晌,我开口道:“在哪里签字。”
我接过黑脸递给我的笔,手却不可抑制地轻微颤抖。
薛毅忽然重重地握住我拿笔的手,他的眼睛在月光中很亮,声音却有些不稳:“这里。”
我的手被他引导到文件的右下角。
我用极快的速度刷刷地写上了自己的大名。
这样……如果这样能让薛家好过,能让薛毅好过……我也是应该的。
“这么说,我们以后就不是兄弟了。”我开口道。
我手上的,是一份断绝亲属关系的法律文件。
薛毅没有回答我,只是轻轻开口:“家里的事,你放心。”
我点了点头,还有件事我想问。
“我死了以后,能进薛家祖坟么?”
薛毅深深地看着我,半晌才道:“别说死不死的。”
我叹了口气,将文件递还给薛毅,薛毅朝黑脸点了点头,起身走了。
这几天,老是睡一阵醒一阵,睡的时候,有时我会梦见当年几十个人蹲在面包车里,拿着砍刀,在夜中反射发出清冷的光,似乎是躲在洗浴城的外面,要等仇家出来……梦中我没有兴奋的感觉,没有紧张的悸动,却心中焦躁不安,好像心中空空落落,直到我醒来。
有时我会梦见第一次跨进环宇气派的大楼,薛毅脸上兴奋的神情,和那掩不住的笑意……
我沉睡的时光大多用来回忆,忽然有一种感觉,过去所谓的那些道上人称道的丰功伟绩不过是一场大戏。
老爷子把薛毅带到我身边来,就好像一场梦一样,现在梦醒了。
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也许有一个月,没有审讯,没有收监,我心下有些奇怪。肚子上的伤口已经拆线了,石膏也械了下来。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外面看着的人很多,再说薛家在这里有产业,我也不能跑了,要不然连累薛毅。
有一天黑脸亲自过来,递给我一张报纸。
只见头版上赫然用大标题写着:“依法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保障社会稳定。”
“x月x日,□除恶专项斗争共抓获“涉黑涉恶”人员4781人,其中67名黑恶首犯和骨干死刑今日在xx场执行。人民群众……”
心下大震,怎么人数这么多。难道……
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这……这不是还没录口供……还没审判么……
有一种预感笼罩在心头,我的目光急速地往下扫,在一连串的名字里,我看见了谢青、阿生、猴子……
“几点枪决?”我猛然抬头。
“已经结束了。”黑脸的声音很平淡。
脑袋涨的厉害,觉得医院的景物都在摇晃,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却见他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地说着话:“死刑犯全是十恶不赦的犯罪分子,是死不足惜的,我今天早上去监刑,有的真是好笑,腿都软了,还有大小便失禁的,你说他们在做违法犯罪事情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到今天?枪决前一天注射了抗凝剂,为了取器官用的,要是他们能用这个器官救个把人,还算是没白白活了一辈子。”
他顿了一下:“也有几个我认识的,是你小弟吧,一直没说话,执行枪决是打头,不是打心脏,就一下子的事情。上个月公开宣判的时候,驳回了上诉,立即执行。这次严打省里很重视,你知道要是国家有政策,一般都是从快从严的办,我们抓多少,死多少我们也有指标。”
我忽然觉得荒唐,不禁笑了出来:“我怎么没去?”
他沉默地看着我。
手上暴起青筋,手臂痉挛着,我抡起桌上的杯子就向他砸去。
我吼道:“我问你我怎么不在里面?!”
他稍稍侧了身子,躲过我扔过去的东西。面色很平静,却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这次出去以后,重新做人怎么样?”
我的情绪有些失控:“你不是说总有一天要把我送上断头台么?这次不是最好的时机?”
黑脸沉默了。
“其实省里早就知道你们玩的花样。”
我抬眼怔怔地盯着他。
“你弟弟很早就跟我们有合作,这次他也主动地将你下面的几个人的犯罪证据提供给我们,他还提供了其他城市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近十年来的的大量证据和事实。要不然这次审判也不会这么顺利。现在全省的涉黑涉黄人员,我不敢说都在牢里面,至少要犯重犯,没有一个侥幸逃脱。”
他挑了挑眉。“当然,作为这些情报的交换,不追究你的刑事责任。”
我愣了,恶心的感觉铺天盖地地袭来。失声笑了起来:“操!你不是最讲原则的么?这次怎么,就这么放了我?”
他走了过来,用钥匙打开我的手铐:“我致力于取缔黑社会,而不是致力于消灭某一个人。你光杆司令出去了,能掀起什么大浪?”
他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这十年都没犯什么事,我听说‘英雄会’你是被你部下挟持的?你这次是证据不足,所以没有起诉你,走出这里,你就好好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