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围起的一圈石墙继续往前,传来吵吵嚷嚷的呼喝声,校场大门快到了。
门口的守卫驾马过来查验了我们的令牌,说虎贲营今天轮休,将士们都在里面休憩,问是否需要他们列队演练。
韩说代为应答,说太子殿下只是来此借道回未央宫,不必张扬。
马车静静的从侧道驶过。我掀开帘子,校场中的气氛热火朝天。
士卒们脱了铁甲,只剩下里面的红色内衬,有的甚至裸着上身。
他们个个身材高大健壮,精神饱满。有摔角的,射箭的,比剑的,人群围了一个一个的小圈子,围观呐喊,没几个注意我们。
李当户看的热血沸腾,对我说:“殿下,我大汉如此兵强马壮,给我十万这样的将士,何愁不能踏平匈奴!”
张欧冷冷道:“我大汉有这样的军队,为什么仍在与匈奴的对战中节节失利?难道大汉的将军都不如你?这说明匈奴人的兵更强,马更壮。”
桑弘羊道:“怕什么,只要有钱,我们可以打造比匈奴人更强健的军队。”
郭舍人取笑道:“钱钱钱,桑弘羊你简直钻到钱眼里去了。”
桑弘羊丝毫不以为忤,自得的说:“给我十万平民,再加一座金山,我就能踏平匈奴。”
“老桑,打仗还是要靠男儿的热血和勇气……”军人世家的李当户劝桑弘羊迷途知返。
只有韩说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我对他太过熟悉,他总是骑着马,与大家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微笑着旁观。然而大家做决定,隐隐都会征求一番他的意见。
究竟是从何时起,他开始像被雕琢的璞玉一样,渐渐散发出内蕴的光华的呢。
虽然美貌不及韩嫣,但用起来越来越合意了。
车驾驶过大校场,喧嚣被阻隔开来。
我和刘彘这段时间没来,练武的小校场干净到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扫地的仆役。
校场北边的山茱萸林结出一串串青果,我恍惚间又看到一袭青衫,沉默着立于树下的刘荣。
那时候,他的眼中总是弥漫着忧郁的轻雾,令人可望不可即。
我放下车帘,吩咐他们快些回宫。
“……等一等……”
车轮隆隆作响间,我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
“等一等,等一等……”那声音近了些。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请让我……”声音越来越近,接着马车尾多出拖曳东西的沙沙声。
“怎么回事?”我打开帘子问。
韩说驾马过来:“殿下,好像是刚才小校场的以个仆役。他突然丢了笤帚追上来说要见您,拉着马车后面的横杠不放手。”
太子出宫一趟就拖死个人,这传出去可不好听。
我嗤笑:“弄开他。”自荐来太子宫的人我见的多了,至少都是在民间都有些声望的,仆役自荐还是第一次看到。
张欧继承了他父亲酷吏的心性。他面无表情的让马转头,继而响起马鞭抽击的声音,我猜肯定是他出手了。
几鞭子下来,那仆役的手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要是不放,手掌就只剩骨头茬了。
马车一轻,他果然松开手,被前进之势带着滚了几圈,还不放弃,大喊道:“刘越殿下,求你见见我……咳咳……刘越殿下……”
仆役长带着几个守卫追过来,对他拳打脚踢:“太子的名讳也是你能喊的!”
李当户来了兴趣,驾马过去。韩说回望他们,摇了摇头。
“刘越殿下,我是……求你见我一面……”那人大概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么见到我,要么宁愿死在这儿。
“停车。张欧,把他带过来。”这人倒也执着,横不怕死的,如果他跟我要前途,可以在军里给他个前锋当当。
下了车,原来复道就在不远。驶上复道他就再也追不着了,难怪这般拼命。
李当户抢在张欧前面把他拎过来,往地上一丢,拍拍长袖道:“殿下,他身上没有兵刃。”
我点点头。低头看去,这人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灰溜溜的仆役服,满身的伤,凄凄惨惨的缩成一团,像只可怜的野狗。
“你既然这么执着,寡人就给你个机会,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韩说护在我前面。
那污衣少年惧怕我似地,跪着往后挪了几步,身体缩成一团,好像这样会让他有安全感。
“太子殿下,我知道我身份低微,在您眼中什么都不算。我不敢奢求您放我回去,只求告诉我一句,我的养父母是否还健在,如果他们没事,求您告诉他们,我还活着。那我就算在校场做一辈子杂役,也甘愿了。”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语气倒不是很甘愿的样子。
我听得一笑,此人要求还真多,我不是里正或闾长,这种小闲事,我管得过来吗。
不过这番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他一头乱发之下,皮肤倒是白净。我绕过韩说走过去,抬起他的下巴,一手扶开乱发。那双深蓝色眼睛,恍若夜幕半垂时的天空。
他本来恭顺的姿态,在被我触碰后,猛然身体紧绷,瞳孔收紧。化作一只炸了毛蓄势待发,下一步要么撕咬过来要么逃跑的小狼崽子。
是你啊。
脑中浮现出去年我和刘彘在雪地的情景。恐惧、寒冷、饥饿、从记忆里一瞬间复苏,我不自觉的捏紧了这异族少年的下巴,将他的肤色捏做青白。
他强忍着疼,皱起漂亮的眉毛,我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
李当户见我表情不对,作势要踹他,我释然的笑了笑,让李当户不必如此,松开他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