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
贾珍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也别和我诉苦,你大概还不知道,如今族长是那边府里的政老爷,最是个端方严谨的,这般苦处你便说与他罢,我却是不用再管这等事情了!”
乌进孝顿时愕然。
除夕…
贾珍的幸灾乐祸并非没有道理,荣国府里的各主子对年物的分配起了争执,贾政根本是个不通时务之人,对年物的分配只一味照着户头来,于是那人多的人家和人少的人家分配到的都差不多,而那些如贾芹之辈因大观园差事中饱私囊得了不少好处的,也照样领了一份回去,当家的二太太一边想从中捞取一些,一边又对这般分配不以为然,却不敢开口,于是大家都不乐意了,有人闹到贾母面前,有人吵吵闹闹要重新分配,有人扭头到宁国府打秋风,可惜宁国府早关大门了。
如此这般纠结,直到腊月二十九,贾政忙得头昏脑胀,还未把这件事处理妥当,那贫困得只能等年物过年的族人,更是怨声载道,贾政待要问贾政旧例,偏偏贾珍病了,正闭门谢客呢。
尤氏姐妹到底在年前出了府,尤氏给了她们一笔安家的银子,那二姐便如出了火坑一般,青白的脸色中透着股轻松,尤三姐虽还有些茫然,倒也坚定,三人中,也唯有尤老娘恋恋不舍,巴望着尤氏开口挽留她们,可尤氏不是傻的,把这么个贪欲熏心的老妪留在身边,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况她一心把女儿塞到贾珍身边,又何尝顾忌过尤氏这个继女的脸面?
至除夕日,荣国府贾母领着尤氏等人按品级着朝服,入宫朝贺。男子这边,贾蓉品级最高,辈分却小,却不好儹越,便跟随贾政等人入朝,贾环也在其中,多时的军营生活,让他完全脱去了原先的狭隘与畏缩,变得知事懂礼、稳重英气,况他虽庶出,却是实实在在有官职在身的,不比旁人,便跟在贾蓉身边,然贾蓉官品不同,到底还是在礼部诸官员的安排引领下,与贾家的大部队分开,跟随一帮子位高权重的一品二品大员,进入那以朱红为底、柱面描龙镂凤、屋檐琉璃飞翘的宗庙大殿里。
皇上已身着玄色绣金色盘龙正服,领口露出交襟明黄服色,头戴明黄色衮冕,正一脸肃穆神色,静静地独立在高处,一身寂寥与威严并存的帝王风采,他身后乃太子,诸皇子,宗室皇亲,再后便是有资格进入此处的朝廷百官,守卫在两旁的内廷侍卫,又有内监,宫女等等,数百人的场面,却是森然有序,鸦雀无声,随着炮鸣声跪地叩首,蔚为壮观!
这样庄严的氛围,最是能激起贾蓉心头的热血,别的官员都是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他却是神采奕奕地直视前方,于是也注意到了人群里另一个不老实做小动作的人——水沐。
今日的水沐,与平常不同,亲王朝服彰显了皇族雍容华贵的气度,生生压住了水沐一向流露的傲慢任性,显得与其他王爷并没有太大不同,猛一看,便如一个陌生人一般。
可让贾蓉既想叹息又想笑的却是,这家伙眼瞅着众人都跪下了,立刻晃着脑袋向朝官丛里左顾右盼,瞪着双漂亮的长眼睛,从那一溜服饰差不多的人里搜寻,分明是在找人,这副不安分的情态却是一下子便暴露了他的本性,在一群亲王里显得分外跳脱。
贾蓉正仰起头,一下子便对上了水沐的眼睛,于是抿着嘴,冲对方桃花眼微微一弯,泻出些笑意,水沐眨眨眼,果然不好意思了,立刻垂下头,又做虔诚状伏了下去,前边主持祭天的礼官儿见状,便收回了一直盯着水沐的不满眼神,贾蓉这才松了口气。
皇上是什么人,贾蓉心里清楚得很,绝不能让皇上在这里抓住他的把柄,更不能让水沐在这样重要的祭天活动上失礼,后果可怕到他不愿联想。
贾蓉自回来后,已许久不见水沐,虽水沐有递帖子,他也曾派赤壁去过,王府的管家只说水沐被太皇太后招走,人家想念常年在外的孙子,于是接人到宫里小住,他贾蓉还能说什么呢?
这一住,便住到了过年,贾蓉不急,他有的是耐心。
可是他知道,这么久见不到,水沐一定会着急。
足足到了午时,祭天活动方才完全结束,皇帝领着太子皇子亲王郡王宗室们赴家宴去了,其余官员自是各回各家,一干人虽是衣冠楚楚,却掩饰不住脸上表情的扭曲,过了午门,一个个便龇牙咧嘴,抖抖索索,全顾不上形象了,饶是贾蓉铁打的身子,也觉得浑身冰凉,双腿麻木不堪,简直不是自己的了。
贾蓉候在贾家的马车前,尚未等到贾家大部队,便看到一个挺眼熟的小太监,一身朴素的青色棉袄,闷头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很快便擦过自己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往自己手里塞了一团东西,贾蓉只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忙抖下宽大的衣袖遮住手,再一抬头,那小太监已经不见了踪影。
上了专属自己的马车,吩咐赤壁看守好,贾蓉才拿出手里的东西,竟是一方手绢大小的帛书,裹着一个白玉瓷瓶儿。
贾蓉抖开帛书,那满满的幸灾乐祸口气让贾蓉哭笑不得。
“嘿,走不动道儿了罢?头晕不晕呢?你磕了多少头啊,那么死心眼做什么?没见你旁边的刘大人都是虚虚地磕头嘛?白长了一副聪明样儿,真是傻到家了!我都替你疼,这药给你揉揉额头揉揉膝盖吧,保准你到晚上便能活蹦乱跳四处溜达祸害人了!”
这人,还不是给他们水家的祖宗磕头磕的,到底谁白长了一副聪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