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冲柳湘莲叹气,“也罢了,宝叔挨打,我也该去看看才对。我倒有几句肺腑之言,想与柳兄说说——在柳兄眼里他只是个懵懂的孩子,在荣国府上下主子的眼里,他却是荣国府一门的希望,一味逃避自身责任,行事荒唐恣意,又如何使得?柳兄既是他的朋友,又身份不凡,自然看得深远,还盼多教导教导他,引他明白些世事人情,不求他飞黄腾达,至少也该有些自保的本事,倘若有一日大厦倾覆,他这一枚巢中小卵,还不曾孵化出来,到时如何能逃过一劫?”
柳湘莲顿时愣在当场,贾蓉也不以为意,这番话便是被他汇报给了皇帝,也是无碍的,反倒证明了自己的立场。
柳湘莲却没有打算报给皇帝,这样一来,贾蓉虽然无碍,然他自己的私心却暴露给了皇帝,只怕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他也是在皇上身边待了多年,才发觉皇上布置的瓦解贵族世家的天罗地网,万万没想到贾蓉竟看得那般深透彻,越发觉得贾蓉此人捉摸不透,心思难测,最好不要与他为敌。
贾蓉送走了柳湘莲,便揣上伤药,去了荣国府。
含情…
贾蓉见了贾母,只说手中有上好的棒疮药,赶忙送了过来,贾母一心惦念着宝玉,更没有二话,忙让人带贾蓉去怡红院,凤姐正好在贾母面前奉承,便揽下了这项差事。
原先贾蓉与凤姐虽不至于乱,却颇有三分暧昧,而自秦可卿走后,贾蓉与凤姐便越发疏远,以凤姐的精明,如何感受不出?只是不知缘故,心中也纳闷,可巧有两人独处的机会,便想试探一番。
可未待她开口,贾蓉便笑道,“我自是知道婶子是个大忙人,府里一刻也缺不得,如何敢劳烦婶子给带路,叫个下人便是,我去看望了宝叔,还要去和婶子请罪,这大日头的,婶子还是先忙要紧。”
凤姐要笑不笑地望着他道,“哟,这张猴儿嘴越发会说了,请什么罪呢,我还当我们小蓉大爷贵人多忘事,早不记得了,也是,都要结亲的人了,自是要比以前稳重些方是。”
贾蓉闻言不解,什么结亲?
凤姐也不欲多说,左右贾蓉还说了要去她那里,有多少话不能说的?便点了小红带路,她原是宝玉房里的,只因聪明伶俐才被凤姐看重调走,自是比别人更熟悉怡红院。
贾蓉到了怡红院,只觉气氛不同以往,待院里的丫鬟禀报“东府小蓉大爷来看宝二爷了”,却听里面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也听到宝玉一声低低的痛呼,微微一愣,也顾不得守礼,大步进去了,却见那位端庄守礼的宝姑娘满面通红地站在床边,手足无措,一把沉重的木椅朝着床方向倾倒在地,宝玉半躺在床上,衣衫不整,正捂着胳膊,泪眼汪汪的,显是被那坚硬的椅背撞着了。
见贾蓉一脸惊异地看着他们,屋里三人面色各有不同,宝钗绞着手帕,面如火烧,宝玉呆呆地望着贾蓉,半张着嘴,眼泪还在眼眶里滚来滚去,袭人伸出去扶椅子的手甚是尴尬,然她却是三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忙迎上两步,笑道,“小蓉大爷想是来看望我们二爷的,只是二爷如今不得动弹,多有失礼了。”
宝钗和宝玉也反应过来,宝钗恢复了平常脸色,轻声道,“既这么着,袭人记得把那药给宝玉细细用上,等那淤血热毒清干净,老太太那里也便可以放心,我就不打扰你们叔侄说话了。”说着端正一礼,慢条斯理地走了。
宝玉每回见到贾蓉便紧张,想是被他当场抓了自己错处多次,平白就矮了三分,往日里那一肚子对文官武将的不齿,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哪里有一点儿叔叔见侄儿的派头?
贾蓉却皱皱眉,对这三人共处一室什么也没说,只把那几个瓷瓶递给袭人,“原就是听说宝叔受了点子伤,我这有些上好的棒疮药,却是大内秘制的,也正好能用上,让宝叔少吃些苦头,不想宝姑娘已经送了药,却是我多此一举了,我倒是确有些私话想和宝叔说,不知……”
袭人咬着嘴唇看了看宝玉,无奈宝玉并没有半分不情愿的神态,只一味垂头揉着胳膊不语,贾蓉见状,便上前轻轻握住宝玉胳膊,却比女孩儿粗不了多少,将衣袖捋上去,只见白生生的上臂上一抹触目惊心的青紫,便运了内息,慢慢在伤处推揉,开始时虽然痛得宝玉只冒汗,不多会儿那处淤痕却慢慢散了,伤处也暖洋洋不甚疼了。
袭人原看到贾蓉的动作还欲阻止,只是宝玉痛归痛,却还是一脸好奇地看着贾蓉动作,她也不敢放肆,到底这位小蓉大爷可不比两府里那些整日里只知道眠花宿柳斗鸡喂鸟的爷们,真正是有威势有权柄的。
她只好笑道,“二爷刚受了伤,精神不大好,小蓉大爷和二爷说话,奴婢便留在外面,若二爷要个东西,我也好伸把手……”
话音未落,只见贾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顿时让她说不出话来,委屈地垂下头,慢慢出去了,不敢靠得太近,虽仍是一脸平静恭顺,心底却惦记着屋里两人到底在说什么。
也不知贾蓉与宝玉说了什么,足足半个时辰,房门才开了,贾蓉面无表情地踏出房门,只见那丫鬟里的第一贤良得意人,堪称淑德贤良范本的袭人,匆匆朝贾蓉一礼,便快步进了内室,急促低声地问了宝玉几句,花丛旁一个鲜艳妩媚的柳腰丫头,手里正飞针走线,朝袭人的背影撇撇嘴,随即便埋头到衣服上,头也不抬,竟仿佛没看到贾蓉这个人一般,倒让贾蓉觉得分外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