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三道题有字数限制,不?得少于五百字,不?多于七百字,时间绰绰有余。
秦放鹤先打了腹稿,又反复默念几回?,拿不?准的地方就?用手指蘸水在地上排布过,这?才往答题纸上落笔。
来之前,秦放鹤就?曾不?止一次进行过考试模拟,时间分配烂熟于心,此时动?笔就?很果断。
午时鼓声响起时,秦放鹤已经顺利写完前两道四书题,无一字更改。
他放下毛笔,活动?着因长?时间握笔而稍显僵硬的手指,缓慢而悠长?地吐了口气。
薄薄几页纸,轻若无物,可它们?却偏偏能决定自己的前程,又重若千钧。
明早才能交卷,期间考卷如何保存也是重中之重。
他先将?墨迹仔细吹干,然?后卷成小筒,表面覆以油纸,用带的一小条细绳悬挂在号舍的房梁上。
如此一来,无论稍后他不?慎打翻水罐、炉火甚至是马桶,都不?会影响到考试结果。
今天的午饭还不?如昨天的,肉丁少得几乎看不?见?,炖菜也火候过大,烂糊糊的蜷缩着,看一眼便胃口全无。
秦放鹤只拿了热饽饽,自己用带来的蔬菜干、肉干浓浓地熬了一锅蔬菜肉粥,保证基础营养摄入。
下午继续答题,偶尔上个厕所,起来做做拉伸运动?。
读书人?社会地位高,但其实在考中进士之前,是没什么尊严和隐私可言的。
开考后考生的肢体?便不?能随意探出墙体?之外,不?能说话,不?能有可疑的举动?……至少两天两夜关在这?小小号舍内,吃喝拉撒都在尺寸之间解决,水和蜡烛都要算着用,大热天不?能洗澡,人?都油腻腻的,哪儿?来的体?面?
若不?走运,很可能正在上厕所的时候巡考官就?过来了,这?个时候还不?能躲,一躲就?显得心虚: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呢,你是不?是想舞弊?
并?非人?人?答题都像秦放鹤这?么快,白?天时间不?够,少不?得夜里挑灯,初九当晚,就?有几名考生因种种失误引发小规模火灾,有烧了自己的,还有烧了卷子的……
类似的事情就?像现代高考忘带准考证,听上去简直匪夷所思?,可确实每一届都有,还不?少。
抬头就?是光秃秃灰溜溜的墙壁,时间的流速突然?变得不?可估测,饶是秦放鹤这?种经历大考小考无数的,初十早上睁开眼时,也颇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不?像考试,更像是犯了错的关禁闭。
但凡心理素质差点?儿?的,多来几次,人?都能崩溃了。
他忽然?理解了当年孔姿清等人?的憔悴。
这?是真遭罪。
卯时过半,即清早六点?,贡院开始鸣放号炮并?奏乐,宣布考试结束。
巡考官开始在各号舍之间不?间断走动?,已经答完的考生现在就?可以交卷,在大门后等候出场。没答完的,也可以继续答题,直至太阳落山。
在号舍内憋了两三天,期间不?知多少次汗流浃背,秦放鹤低头都能闻见?自己身上散发的馊味儿?。
他把所有的卷子最后检查一遍,连同草稿纸一起抱着,准备交卷。
不?多时,巡考官过来,秦放鹤抬手示意。
对方仔细核对了他的应考凭证、考卷和草稿纸数量,以及户籍文书,这?才带着往外头去了。
沿途经过无数号舍,秦放鹤看见?了无数头发油腻、眼神麻木的考生们?,宛如难民?在世。
交了卷,秦放鹤领了竹制“照出笺”,背着皱巴巴的行李去往小门等候。
他不?是第一个交卷的,到的时候前面竟已经有两个人?,都略有些年纪。三人?默默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衣服上的污渍、褶皱,以及头巾下散发着油腻子味儿?的打缕发髻。
没人?想在此种糟糕的情况下社交,没有人?。
故而大家都只是礼貌性地拱了拱手,然?后便再次归于沉默,各自选定角落站住,像三株发霉的大蘑菇,安静等待开门。
乡试参与者众多,答卷速度也不?同,头一批出场的凑够五十人?即可,后面的则是一百、二百人?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