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近墨者黑,表兄越来越像尉缭子了。」
「车上这麽颠簸,别一直盯着竹简看,费眼睛。想知道哪一段?我说给你听。」
反正这路况也睡不成,赵琨牌人肉故事机上线。
张良很是欢喜:「我要听孙膑和庞涓的恩怨情仇。」
赵琨正绘声绘色讲故事,轀輬车突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赵琨一把扶住险些摔下座位的张良,问道:「朱家,什麽情况?」
朱家道:「雨下大了,路上有积水,刚才车轮突然陷进泥坑里,还好没卡住。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雨?」
赵琨刚想说不用,又念及章邯等侍卫还在冒雨前行,虽然戴了斗笠披着蓑衣,但估计雨一大这些东西就不顶事。於是他改口道:「找个地方避一避,雨停了再走。」
大约一炷香之後,岁安扶赵琨下车,一行人进了一座破败的馆驿,驿站中一大半的建筑都毁於战火,客舍早已荒废,至今未曾修复。
此处已经在新郑县的范围内,荒草丛生的院子里已然有一队人马,正在煮乾粮。为首的是李斯的儿子李由,他也参加了文法官吏考试,被分配到新郑担任县尉,算是从基层做起。
赵琨一行人也来避雨,本就不大的地方马车都快停不下了。
赵琨:小伙子长得很健壮,法律基础扎实,当县公安局长挺合适。
双方算是旧相识,围着篝火烧烤说笑,气氛融洽。
李由还跟赵琨分享情报——颍川郡下辖阳翟丶许县丶长社丶新郑丶鄢陵等十二县。若论赋税贡献,粮仓充实,目前新郑排名第一。
赵琨顿时遍体生寒,一个正在闹饥荒的地方,究竟是怎麽做到赋税收入高丶仓库充实的?钱粮又不能凭空出现,肯定有源头。掘地三尺搜刮民脂民膏?
此番巡视颍川,虽说十二个县都要走一遍,但重点是放在新郑的,去看了就知道。
章邯准备让侍卫们轮流吃饭,问李由他们是在哪里打水煮乾粮。李由派随从给章邯带路,结果走到小河边,发现水中漂浮着一个头大身子小的婴孩。捞上来一看,是溺死的,已经浮肿冰凉。不远处还有三具浮尸。
李由听说取水的地方有死尸,煮好的乾粮也没胃口吃,黑着一张脸去看。他这个县尉还没上任,县里就出了大案子?
赵琨也带着朱家一起前往河边,李由的随丛正在打捞浮尸。朱家忽然说:溺水而死,背朝上面朝下的是男人,面朝上的是女人。
赵琨:阿家,你为什麽会有这种奇怪的经验啊?
朱家似乎知道赵琨的疑惑,主动解释说:「当年燕赵交战,我在燕国丞相栗腹的麾下,易水上飘满了各种各样的尸体。」看得多了,总结出的经验。
赵琨拍了拍朱家以示安抚。赵琨查看岸边的痕迹,这里只有随从打水丶捞人留下的脚印,尸体应该是从上游飘过来的。一名少妇,一个半大男孩,两个婴儿,都是男婴,四肢瘦筋筋的一层皮包骨,脊柱凸出且弯曲变形,只有脑袋显得特别大,像是长期缺少食物导致的畸形。
李由猜测是一家四口。
他们顺着河道走了一程。树木越来越茂密,遮蔽了视线。
「咴咴!」
骡子的叫声隐约传来,夹杂着轻微的踩踏枯叶声,树枝摇曳处,钻出一个骑骡子的黑瘦老翁,他满脸褶皱,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迷迷瞪瞪丶老眼昏花的样子,身体随着骡子的步法一步一晃悠。赵琨都担心他从骡子背上掉下来。
路过李由和赵琨身侧的时候,老翁那双原本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一些,仔细地瞧了赵琨一眼,浑浊的眼瞳中闪过一抹异色,很快隐没,又缓缓垂下了眼帘。
李由迎上去,「老丈,您是本地人吧?」
老翁一张口,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方言,赵琨只见他缺失了一大半牙齿的乾瘪牙床开开阖阖,愣是一个字也没听懂。
倒是朱家曾经走南闯北,能听懂这种方言,翻译说:「老丈说,他听不懂李县尉(李由)说话。不要在这里打水喝,今年遭了灾收成不好,许多人家交了田赋以後只能勉强糊口,根本养不活孩子。河中多弃婴,几乎天天都有。」
李由示意随从揭开布幔,将先前打捞的尸体露出来,「朱兄,帮我问问老丈,认不认识这几个人?」
朱家与老翁交流许久,原来女尸是许家村的寡妇。她丈夫死後,大伯和二伯霸占了房屋和田地,将她赶出家门,娘家也缺粮,不肯收留,可能是一时想不开跳了河。
赵琨让朱家问问本地的田赋。朱家跟老翁聊了聊,回禀:「朝廷的告示是十税一。但韩剥皮为了政绩漂亮虚报田地,其实县里根本就没有那麽多良田。土豪士绅为了少纳税搞丈地缩绳那一套,两边亏空的数额都要百姓来补齐,平摊下来就成了五税一。」
李由追问:「韩剥皮是谁?」
朱家:「新郑县令韩淼。」
赵琨和李由对视一眼,都感到任重而道远。
在张良提供的造反名单上,韩淼排名相当靠前。问题是半路上随便偶遇一个老翁,就称呼韩淼为韩剥皮,这货完全不得人心的样子,造反能成功吗?听说韩剥皮还是个读书人,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到了地方,新郑县令韩淼举办宴会为赵琨和李由接风,消息传出,饥饿的百姓顿时暴走,将县城围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