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思了起来。
艾利卡像是在打量什么有趣的事物似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所以您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被人堵在家里,会下意识往哪儿躲。”他慢吞吞地说着,突然伸手一撩,把盖着整张大床的布掀了起来。
四柱木床没有了防尘布的掩护,床上整整齐齐的枕头和被子都露了出来,查理蹲下去,伸手推开了床底一个藤编箱子。
“日安,萨尔曼医生。我叫查理。”他朝躺在床底的男人说。
萨尔曼医生花了点力气才从床底爬出来,看得出他并不习惯做这种事情,姿势有些狼狈。
“我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他一边擦着自己的水晶眼镜片一边说,脸上带着有点窘迫的神情:“你是怎么——”
兔头店长善解人意地把话接下去:“其实您做得不错,一楼收拾得很整齐,那会儿我真以为您一定离开了。”
“但后来我看到您的实验室还没有被完全清空。下意识把最常用的东西留到最后装箱,所有人都会这么干的。”查理伸手把单人沙发上的布掀了起来:“很抱歉粗暴地闯进您的房子,但我向您保证,我们没有恶意。”
这句话其实没什么说服力,他们这种闯空门的行为本身就已经足够恶劣,萨尔曼医生至今还能维持风度和他们说话算是十分难得,不过这位温文尔雅的先生脾气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好。
“没关系。”萨尔曼轻声说:“我假设你们并不是受福莱先生的委托来找我……”
兔头店长立刻举起一只手,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那我们最好坐下来。啊……。”他环顾四周,发现房间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椅子,艾利卡和查理连忙把单人沙发让给主人,自己坐到了重新铺上布的床沿上。
年轻的外科医生重新把水晶眼镜带回脸上,黑色的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马尾,搭配他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有一种说不出的典雅气质。
对于收拾行李跑路一事十分经验丰富的兔头店长为了消除他的顾虑,主动把寻找他的原因一一说明。
黛西夫人列出的名单中,生活在罗帕帕斯城的有四人,博南镇两人,其中不乏家境殷实的商人,还有一位地位最高的男爵。
像他们这样的外乡人很难接触到男爵这种贵族,而跟贵族有所联系的普通人只有外科医生。萨尔曼医生医术精湛,即使不住在城里,男爵也愿意时常请他去看诊——如果不是那位胖墩墩的药剂师不分轻重地在酒吧里炫耀自己跟搭上了大客户,他们也不会着急火燎地把这位斯文的医生堵到自己的床底下。
萨尔曼医生听他们说完了前因后果,就忘了对面两人强行进入房子的强盗行为,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他的眉心皱得很紧,又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两人,神色有些迟疑。
查理和艾利卡很有默契地安静等待。
萨尔曼沉默了几分钟,才重新开口道:“平民无权议论贵族的私生活,我和男爵先生的合约内容仅限于协助日渐衰弱的他恢复一些健康和精力,不论是男爵先生本人或是他的家人都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城外舞会的事情。但我听说过那所女子学校,据说校长是位终身没有结婚的小姐,因为品德高尚,自愿用自己的资产创办女子学校庇护无处可去的女孩——这其实不是个秘密,两年前她获得了一笔市政厅拨的一笔款子,作为回馈,她为济世院捐赠了一个月的蔬菜浓汤,这件事还曾经上过报纸。”
艾利卡和查理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这样一个迫害少女的魔鬼居然在城里摇身一变成了个慈善家,这实在是太讽刺了。
不用想也知道,她还能以‘学校’里都是年轻女孩,需要严密保护为借口拒绝外界的探视,甚至能以保护之名限制女孩的行动也不会引起太多怀疑,只会以为这所学校行事低调。
“只有持有邀请函的人才能参加舞会。”兔头店长说:“既然我们已经掌握了舞会时间和嘉宾名单……”
“接着只需要弄到邀请函。”艾利卡心领神会,她朝萨尔曼医生颔首:“既然您对此事一无所知,那我们就不再打扰了。实在很抱歉弄坏了您的门锁,我会赔偿一个新的。”
“你们这就要走了?”萨尔曼医生有点意外。
“时间不等人。”兔头店长答道:“我答应过爱丽丝小姐会回去帮助她,如果想要事情进展顺利,还得提前做些准备。”
“比如男爵先生的马车夫模样和马车常走的路线?”萨尔曼医生说。
兔头店长歪头看着他。
“我们无意将您卷进这件麻烦事。”艾利卡含蓄地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萨尔曼医生有自己的问题要处理。在自顾不暇的情况下向他寻求帮助未免有些苛刻,因此在萨尔曼标明自己与男爵私交并没有他们预想的深入后,两人都没有向他做进一步请求。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医生从单人沙发上站了起来。
“假设你们说的都是真的,任何人听到了这种事都不可能置身事外。我不敢说自己多么高尚,但也做不出把你们客气送走,关上门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的无耻行为。”高瘦的医生平静地问:“我能帮你们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