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怕萧慕宸再次梦魇而引起寒毒发作,慕容桓便干脆在他房间里寻了个地方睡下来,这让萧慕宸有些意外尴尬,却又隐隐有些欢喜无奈感慨。
这个小师妹有时候聪慧得可怕,有时又似一张白纸般单纯得毫无心机。
真不知师傅是如何将她教导成了这个样子?
待慕容桓熟睡之后,他又给她盖上了锦被,本想将她抱到床榻上安睡,但又怕惊醒了她,便干脆作罢。
下半夜无眠,自然也无梦,萧慕宸便这般看着熟睡中的慕容桓直到天亮。
有婢女敲响房门想要给他更衣梳洗,却被萧慕宸吩咐留下漱洗之物后退了出去,那婢女临走之时还惊讶的看了正躺在地上熟睡的慕容桓一眼,发现自家郎君的目光一直照着那小娘子就没有移开过。
慕容桓醒来之时,发现阳光已然透过窗棂在案几上落下斑驳的碎点,而萧慕宸如往常一样正坐在案几旁煮着茶。
茶水沸腾,茶香四溢。
她惊得赶紧站起身来:“天亮了,为何你不唤我起来?若是耽误了今日的事情怎办?”
萧慕宸笑了笑道:“我已让玄羽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不会耽误,快去换上我昨日留给你的衣裳,我们便出去吧!”
“好!”
……
煦日东升,暖风拂煦,今日的洛阳街道上比平时更热闹了一些,无数宝樱丰盖的马车驶向正平坊。
洛阳正平坊不仅是太平公主的住宅所在,其东南区更是大唐最高学府国子监的所在地。国子监作为大唐官吏选拔基地,自唐以来的许多官员尽出于此处,故而论大周文气之鼎盛,莫过于此正平坊。
太平公主亦喜交天下文士,平日里便时常有青年才俊出入太平公主府邸,与一干文臣们诗酒交流、遣词共赏,而四月十五日的牡丹花会,更是聚集了神都有名的文士以及国子监学子。
“好热闹啊,今天竟然有这么多的人在大街上。”阿姝打开车帘看着来往络绎不绝的人群叹道。
“太平公主自第一段婚姻以悲剧收场之后,但已不再沉醉于感情之中,薛绍的死已然让她明白了权利的重要性,所以她也开始如千金公主一般来迎合她的母亲,同时结交一些天下豪杰来培植自己的势力。”
这便是解释太平公主为何要办这些文会了,所谓的牡丹花宴也便是这些青年才俊们借此机会大展才华而扬名的地方了吧。
而这些年轻的士子们也很乐意借太平公主的势来进入官场,毕竟她可是女帝最宠爱的女儿,自与武氏结亲之后,太平公主所享受的荣宠只增不减,如今所得的封户已由出嫁时的三百多户增长到了一千户,是普通公主的十倍之多。
“在女帝身边有上官婉儿,在朝堂之外亦有太平公主,她们都是集山川之灵秀、禀文章之风华的风流人物,是不输于男子的女中豪杰。
其实圣人并不反对女子展露才华、在朝为官,否则也不会从掖庭之中将与她为政敌的上官仪之孙女上官婉儿提拔出来委以重任了,这也是为什么我让你恢复女装出来的原因。”
萧慕宸说到这里,看向慕容桓认真道,“苏家所有人都已知你是女郎,若是真有人投靠了魏王武承嗣,那么你伪装男子的身份必然会被他们拿来作为攻击你的把柄,不如趁此机会,让真正的你展露于人前。
阿桓,做回自己便好,即便身为女郎,你也不会比那些男子差,也一样能光芒万丈,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说是吗?”
慕容桓听得十分感动,看向了他,不禁又问:“萧慕宸,你的族人被圣人所杀,你难道对圣人就没有一点怨恨吗?”
萧慕宸微怔,旋即笑道:“恨自然是有的,可曾经师傅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有的人,你可能只看到她的恶,可对于绝大部分百姓来说,她所做的事情恰恰又是善。”
“这是什么意思?”
“圣人打击世族门阀,大力发展科举制度,让许多曾经一辈子努力也走不上仕途的寒门士子有了进入官场一展才华并造福百姓的机会,对世家来说,她是恶,可对于那许多的寒门士子、贫民百姓来说,她所带来的却是福祉。
自她登基以来,虽杀了许多忠于大唐的贤臣以及宗室,可她也会不拘一格从底层提拔人才为国所用,将吐番、契丹、突厥甚至新罗等国震慑在外,令他们不敢再踏入我大唐境内一步。”
“可她任用酷吏,也造成了无数的忠臣良将被冤杀于狱中……”慕容桓忍不住接了一句。
“是啊!这就是庄子《齐物论》里所说的,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而做一件事情也同时会带来利与弊的不同后果。”
萧慕宸感慨了一句后,又问,“你知道圣人在杀了我的族人之后,为何又要重用我,让我来做这监察百官之职么?”
“为什么?”
“杀我南梁萧氏一族,是对世族门阀的打压,重用我,又是在打压之后给予的一点认可和恩惠,恩威并施是她一直以来的手段,也是帝王心术,便是上官待诏也是如此。我们要想重振家族,便不得不接受她的恩惠。”
“她虽然提拔了诸如索元礼、周兴这般的酷吏,可也准备好了我这把刀,在这些酷吏用完之时,便可利用我来斩杀这些引民共愤的奸佞小人,其实对于女帝来说,杀小人远比杀忠臣容易得多。”
所以这便是他那日能如此顺利的求来女帝之圣旨给周兴定罪的原因?
慕容桓听得心头微震,转念又想:萧慕宸为何会如此推心置腹的跟她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