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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1页)

时彧曾听父亲谈起过,说他没了腿之后,自暴自弃,整日眠花宿柳,糟蹋女子。

后来他一直独身不娶,也是因为长安没有娘子愿意嫁他。

孙孝业却提出,希望能接走沈氏。

他的儿子分明在长安求娶无门,眼下,是何来的自信沈氏就一定会从?

是仗着与沈栖鸢亡父的家门渊源,还是看不起沈栖鸢之前流落乐营,是罪臣之后,曾在乐籍为伎?

就那么笃定?

时彧的双唇不觉抿得更深,几乎成了一条线,少年眸色压沉,瞳仁间山雨欲来。

孙孝业感受到时彧的沉怒,对此也不敢继续深谈,自己儿子是副什么德性,再没有人比自己更加清楚的了。

他也是万分无奈。

孙钧才二十出头,就没了一条腿,好人家的娘子谁人愿意嫁他?

“孙叔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眼看着,香火就要断了……这一路上我也在观察沈氏,真心以为,沈氏温淑贤良,宽宏大量,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还能不嫌弃孙钧,那就差不离是她了。”

孙孝业悻悻然耷拉着头,语气却很是真诚。

“要是放在以前,我不敢想。但时兄已殁,而她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今后也不大可能再嫁做人妇,所以……”

时彧冷笑道:“你既然说,沈栖鸢没有过门,不算我时家的人,那在你看来她就是自主的,你为何不过问她,看看她是否愿意跟你走,反而来求我,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孙孝业被驳斥得哑口无言,老脸一阵青一阵白。

但他听出了时彧不由置喙的拒绝之意,再往下谈,多少是不识好歹,也不知廉耻了。

孙孝业叹了一声,习武之人,大多不拘小节,事有不成,那就作罢,不得拖泥带水。

他向时彧拱了拱手,以拳抵掌心,“我也只是一提,看在时兄亡故,沈氏无处可去的份上,想给两个人搭个桥,让他们天残地缺的能做个伴,余生互相扶持着也是好的。假如早知贤侄你如此看重时兄的遗孀,我是怎么也不该开这个口的。罢了。”

她不是父亲遗孀,时彧心中漠然道。

但不必与孙孝业解释什么,时彧背手侧过了身。

“今夜侄儿就当孙叔是喝醉了,没听见过这番话。”

孙孝业惭愧地点头:“哎。”

他灰溜溜欲离开,时彧在身后叮嘱道:“望孙叔明日一早起来,也忘了这件事,不要对人讲这些话,尤其是在沈氏面前。”

孙孝业唯有应承,讪讪离去。

人踏上楼梯,消失在天井下的柏木之后,时彧锁眉目送其离去。

薄雾冥冥间,银釭朗照,柏影轩窗后,那道纤柔窈窕的身影,兀自停在窗前。

她低着头,延颈秀项犹如雪白的天鹅,折曲垂落,灵活的素手穿着银针,一根根丝线在她十指间交织成花。

听孙氏说过,沈氏平素无大爱好,不过是抚琴弄花、做做女红。

夜里挑灯刺绣伤眼,时彧正想提醒她一句。

可他才举起脚步,又因为某种奇异的感觉,生生把自己摁住了。

他说不清,自己刚才为何没有答应孙孝业,还将父亲的旧友申斥了一遍。

时彧舒了口气,再度望向天井对岸的直棂窗。

她在灯下穿针引线,纤手如花间蛱蝶轻飞,曼妙无比。

她做得很专注。

方才这畔两人在此谈话,她应该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的。

这样也好。

沈氏这一路上与孙孝业走得近,倘使她知道,她以为孙孝业对她的关切出自沈馥之的兄弟袍泽之情,而实则只是因为看中了她的性情与出身,要将她配给那个淫虫儿子,她会如何想?

时彧希望她什么都不知道,有些事被蒙在鼓里,有时也是种幸运。

月华为她的直棂窗镀上一层银晖,女子忽仰起雪颈,向天叹了一口气。

她揉了揉因为过度低头而酸胀的后颈,这时,仿佛终于察觉出对面有人。

一道挺拔清俊的身影,被月光笼着,停在天井那头。

她惊讶着,素手缓缓拨开半扇窗。

轻灵而夭袅的夜雾裹缠着时彧玄青的衣影,他在对岸与之视线相碰。但只是一瞬,少年冷淡决然地扭头,入门不顾,再没给她任何回应。

沈栖鸢有些沮丧地放下了针线。时彧不大喜欢她,也不怎么与她来往,她心知肚明。

这一路走来,两个人在一起说的话只怕也不超过二十句,他更不会同孙孝业那般对她嘘寒问暖、客气周到。

但他毕竟受了伤,沈栖鸢自嘲了一下:你同个半大孩子计较些什么,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便也缓缓阖上窗棂,起身前去就寝。

翌日清早准备入城,沈栖鸢掐准了时辰醒来,于驿站馆舍,借用了梳妆镜,为自己梳好发髻,穿上菱花白烟罗轻衣,下楼预备登车。

时彧与副将秦沣一起出来,少年姿态高昂,穿一身暗赭色及膝束袖口短袍,腰系文武双股鸦青绦,衣襟上绣有银线锦鳞暗纹,日光洒落,一步一动,纹理随光浮游。

他出外来,看了她一眼,姿态孤傲冷清,看去盛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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