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远处黄袍加身的男子,此人身上有真龙贵气,如日中天。
乱世要结束了。
他抬头看看雪后蔚蓝的天空,呼出一口气来,竟就此消失无形!
屋顶上雪霜盖瓦,但那青年所在之地却未留下半点痕迹,仿佛这世上根本不曾存在过此人一般。
开阳回到天庭,一切看来如常,他下界百年之事似乎并未被任何仙家察觉。
不禁得意一笑,最严酷的天枢尚在下界未归,加上那个讨厌的多嘴家伙有看不见,自然是来去自如,消遥快活。
那家伙便只有那目视之能可作炫耀,如今失掉了,大概也吃足了苦头。
想到此处,不禁生了些愧疚。
反正目下无事可为,便去看看那倒霉的家伙吧!
开阳转了方向,便往千里眼府宅飞去。
来到宅前落下云头,见了院中状况却是一愣,只见那石桌上瓜果散落,杯盆狼藉,根本就是那日他离开时的情形,虽说他在凡间百年,天界不过十日,但那千里眼不是该已复明了么?
正是想着,便听屋内有重物落地之声,连忙推门入内一看,更是当场愣住。
乃见那高瘦的身板如今更显单薄,适才不知为何摔倒在地的千里眼,用手摸索片刻方找到床沿,艰难地挣扎爬回床铺,又随便扯过被单将自己包裹起来,眨了眨仍旧灰沉无光的眼睛,叹了口气,便闭目睡去。
窗外透入的光亮仿佛无法达到他的脸庞,本来灰白的脸色如今枯黄衰竭,嘴唇干裂,也不知道多少日没有饮水进食。地上摔破了一个青瓷茶壶,残余不多的清水已洒进泥土。
“你……”
开阳的喉咙居然涩得难受。
听到有声响,千里眼睁开了双目。
“你还没好吗?”
开阳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来,险些咬到了舌头。
大约也知道来者何人,千里眼慢慢地坐起身,薄瘦的背居然有些佝偻。
“星君有心了。”他说话淡淡的,没有被加害者的愤怒,也没有失明者的彷徨,一如既往的平静,“末将目不能视,不能见礼,还望星君恕罪。”
开阳只觉得心里噎得难受,禁不住迈前几步走到床边,伸手去触千里眼那双盲目。但千里眼因失明而至敏锐,他只触到目旁皮肤,已被躲开。
开阳尴尬地收回手,默了片刻,又忍不住道:“为什么还看不到?应该只要几天的功夫就能恢复才是。”
千里眼闻言却是一愣,叹了口气,道:“难道星君不知,你给末将下的这草,名曰墨矐,长在冥土第三殿黑绳地狱,受挖目鬼怨气所噬,能销目力。”
开阳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我、我真是不知……若是知晓,便不会……”他就该知道摇光手里的就不会是好东西,当时却教怒火蒙了眼,竟轻率而为,千里眼那双神目也不知何时能够恢复。
如今无论他如何解释,却亦显得苍白无力。
忽听宅外传来声音:“千里眼老兄,帝君传问,你为何不到天殿当值?”
闻声是那顺风耳,开阳一听,更是无措。他怎忘了千里眼尚在帝君座前当值,没了能视千里之目,又岂能瞒得过帝君?!
伤毁天目,这罪状比私下凡间更重万分!这回当真要热恼帝君了……只怕就要被踢下界去当畜生了。
正是着急,便听那千里眼应道:“烦劳回禀帝君,千里眼不慎误食相柳谷,故未能上殿当值,望帝君恕罪。”
“知道了。”外面顺风耳应下后,又关心道,“你可尚好?”
千里眼便应:“过几日便好了。多谢关心。”
“哦!如此我便回去回禀陛下!告辞!”
声音歇去,开阳这才松了口气,不禁看想千里眼,又奇怪这小人为何不当场揭穿,反而要虚言以护,而且……“你什么时候去过五帝台?”
千里眼闻问转头看向他那方向,却是不答。
即便他不回答,开阳便也猜到了:“可是之前我在天河放马那百年内的事情?”
昔日大禹治水时,杀孽畜相柳,因其血腥臭有毒,沾染土地,不可复种五谷,故禹撅土为台,三仞三沮,乃名五帝台。千年之后,此处虽能长出谷穗,但盖因受毒血所污,若食用则引腹泻多日,故名相柳谷。
千里眼轻叹一声,答曰:“殿前失职,帝君罚末将至五帝台看守黄河水道。”
“失职?该不是胡说八道些什么惹恼帝君了吧?”
开阳忍不住嘴里讽刺,却亦想起既然他受帝君之罚去守五帝台,那戳破他之前下凡的便不是这小人了?
这般想来,心里愧疚又多几分。
忽见千里眼有所动作,似乎打算下床,便连忙过去将他扶住:“你想要些什么,我替你去拿便是了!”
千里眼抬起头,用那双灰白的眸子盯着他,明知他是看不到的,却觉被不存在的视线盯紧,竟然莫名心虚。
“不敢劳烦星君大驾,末将还是记得教训的。”
开阳背脊一僵,不禁又羞又恼,他性如烈火,哪堪遭人奚落,甩手一推竟将那千里眼摔回床上。
“咳、咳——”千里眼腰背撞在墙壁上,顿感一阵头眩,趴在床上连连咳嗽。
开阳不知自己出手如此之重,可他却也拉下面子道歉,只得大哼一声:“不识抬举!”转身便又离去。
咳嗽声接连许久,幸而还是渐渐缓下,千里眼侧耳听着已再无声息的房间,慢慢地靠墙坐起来,抬起手臂,用另一只手摸索着刚才被开阳扶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