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贵门第,吃酒一场争执,竟会死这么多人。我又算什么。我、我再想想……
“出来一趟不容易,五姐想清楚。我们二楼的阁子包了整天,要不要再回去看一眼庐陵王。”
身后不断传来箭矢入肉的闷响。
夜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一阵阵地涌入鼻下,谢玉翘当真吐了,扶着墙,边流泪呕吐边踉跄前行:
“……再不必提了。快走。”
耿老虎持刀护卫,两位头戴帷帽的小娘子在夜幕下撤出后巷,在街边迅速登车。
朴素的马车驶离御街时,远处转过来一堆甲胄鲜明的禁军,为首武将大声呼喝,往酒楼方向疾奔而去。
谢明裳坐在车里,放下布帘子,心里回想着惊鸿一瞥看到的景象。
三楼某个门户大敞的阁子,里头打得破破烂烂,阁子门外却插着一支新鲜摘下的雪白梨花。
她心里默念:“看两边撕咬倒是有趣。只可惜了好梨花。”
——
暮春时节的大雁从南向北,飞过金黄琉璃瓦殿顶。
宫城肃穆,内殿紫烟升腾。
林相在丹墀下手持玉笏板,往高处回禀。
“……事情大致就是如此。庐陵王惊吓而走,人已经出京外,连夜递上了弹劾奏本。河间王无事人般通宵宴饮,之后回府休息了。”
“死伤多少?”
“河间王清了场。禁卫赶到后,只护送着庐陵王单独离开。河间王的说辞是,无人伤亡。但庐陵王的说法,他携带亲卫二十余人,全数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奉德帝坐在缭缭青烟笼罩里,看不清神色。
“朕这位五弟的性子确实过于桀骜恣意了。朕顾念他身上四大捷的军功,轻易不愿责罚……林相觉得当如何处置。”
林相应声而答:“当值禁军护卫京城治安不利,不能及时阻拦两王争斗,应当重罚。当值的拱卫司步军指挥使、都虞侯两人撤职查办。”
“就这样处置。”奉德帝满意地转开话题,“太胡闹。谢崇山也是武将,性子稳重得多。”
林相笑禀道:“河间王年轻,且是长居边地,血战厮杀长成的勇壮儿郎。乍入京城,日子过得安逸……无事也生事端啊。”
“林相何意?有话直说。”
“猛兽空闲时,也要磨砺爪牙。此乃天性,遏制不得。庐陵王这回与其说得罪了河间王……不如说,河间王空闲无事,缺个磨爪的物件,正好盯上了庐陵王。”
“庐陵王不堪用。”
“宗室子贵重,怪不得庐陵王。京城容纳百川,总能寻到合适之物供猛兽磨爪。”
奉德帝思忖片刻,摆摆手,命林相退下。
猛兽空闲,若不磨砺爪牙,便要生事。
在帝王眼里,军功威望过人的河间王,和东北边地叛乱的辽东王,两者并无太大区别。宁可养一只闲极生事的猛兽,也好过纵了链子,以后再收不回。
只可惜庐陵王那软骨头,不堪猛兽磨爪,三两下就逃出了京城外。
奉德帝沉吟着,在堆成小山的奏本里翻了翻:“谢崇山的奏本还压着?”
冯喜从一大摞奏本里取出谢崇山的谢罪书,奉上御前:“留中未发。”
奉德帝挥挥手。殿内众内侍宫人退出后,又召入皇城司指挥使,这次问的却是:
“谢氏女你可见过,是个怎样的小娘子。”
皇城司指挥使一怔:“相貌确实是个极出挑的美人,性情么,谢枢密使的膝下独女,家里养得娇惯,颇有些轻慢骄纵……”
“详细说说。”
皇城司指挥使便添油加醋地仔细述说。
“谢六娘子身子骨不大好,病歪歪的,不经常出门。即便这样,也得罪了京城许多人家。时常见谢六娘子的车驾停在路边,和人骂架,观者如堵。一言不合,两边动起拳脚也是常事。谢六娘子出行必带众多健仆,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过,只得目送她扬长而去……”
奉德帝大笑起来。“谢崇山这个女儿,确实养得骄纵啊。可见家里宠爱。”
想了一阵,挥退臣下,摊开谢崇山奏本,御笔蘸朱砂,朱笔落下第一个字。
——
雪白梨花簌簌,随风飘落几瓣,落在长案上。
萧挽风站在敞阔的王府厅堂里,抬手摩挲着窗边斜插的两支雪白梨花。
经历了一场烟熏火烧,梨花酒楼盛景不再。枝头最后几支幸存的梨花,被他高价买下,插在梅瓶中清水供养。
严陆卿站在身侧。
代掌王府各处司职的严陆卿,虽说自称‘布衣幕僚’,但明眼人谁不知,身为河间王最倚重的亲信,只等河间王府赐下,王府长史的位子必然归严陆卿莫属。
但这位未来的王府长史,大清早地对着两支梨花叹气。
“殿下,闹腾得有些过了。如今殿下凶名在外,京城人人谈之色变啊。”
萧挽风并不搭理他。
相比于传遍京城的恶名,他此刻凝视花枝的眼神过于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