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想到,他这样光风霁月之人,也会有如此玩味的语气。
这人太可怕了,若非她一心急着嫁高门,他这样的人,她这辈子也不敢主动搭腔。
雪存小声答道:“是我冒犯您了。”
崔秩道了句无碍,头也不回上了二楼。
……
崔家坐落在平康坊北面的崇仁坊。
崔秩从画坊回家后,一头扎进自己院中小书房,一待,便是临近黄昏。
窗外残阳如血,竹影婆娑,崔秩玉白修长的手正缓缓拂过一道极长的画卷。画卷中女子,瑰姿艳逸,柔情绰态,正是洛神,女子对面之人,便是曹魏陈思王曹子建。
“阿兄,你怎么还不去用晚膳,娘亲都生气了。”
门外响起道娇俏的少女音,伴随几声慵懒猫叫。
玉生烟笑嘻嘻出门相迎:“三娘子,您又不是不知道,郎君就是这个雷打不动的习惯。”
这名被玉生烟唤作三娘子的,正是崔秩亲妹,博陵崔氏现今嫡女崔露,在家中行三,也是人人夸赞的长安第一美人。
但见她怀抱一只波斯异瞳碧眼狸奴,堆金叠玉,生得秾丽无比,娥眉曼睩,身姿袅娜却不失丰腴,如此美艳的外貌却生生被一份书卷气压制下去,可谓端庄娴雅。
兄妹二人自小感情十分要好,即便是崔秩的书房重地,崔露也能随意进出。
崔露欲抱着狸奴入内,又被玉生烟拦下:“三娘子您等等,郎君这会儿在看画,这小猫只能先交我保管。”
“哼。”崔露嗔他一眼,却老老实实将白猫递给他,“给我抱好了。”
待走到崔秩桌边,崔露才知晓他为何要盯着这画看上半日。
崔露道:“阿兄,这一回你定是成了,也不枉你这三年来频繁前往百川画坊观摩。”
崔秩没有抬眼,反问她:“不觉得此画欠缺何物?”
崔露想了想:“明日我便将字题到你画上。”
崔秩笑吟吟道:“你可别毁了我的画。”
崔露不悦:“阿兄,你说过,普天之下只有我的字够格为你题字的,怎么现在把这画当宝贝似地捂着?”
崔秩脑中,猛然浮现起那张过分白皙的美人面容,倏地,周身迅速流连过那温香软玉骤然入怀的一瞬触感。
她就那样"不当心",直直扑进他怀中,倒下的人分明是她,可他才更像那个跌落埋进软云之人。
他垂下浓密的眼睫,鬼使神差答道:“可现在我若告诉你,有人的字写得比你还要灵动,堪称王右军再世?”
崔露轻哼一声:“我才不信。”
她反复欣赏崔秩的画作,不由惊叹连连:“阿兄,你这洛神赋图,在我看来,比顾恺之画得还要好。”
崔秩不语,只低头望着画沉思。不料片刻后,崔露尚未观赏够,崔秩便一手撕开了画卷。
“阿兄!”崔露惊呼,“这可是你三天三夜的心血!你为何——”
崔秩心中也有几分可惜,但画作已毁,他那点波澜转瞬即逝:
“这是曹子建的洛神,非我崔子元之洛神。”
崔露蹙眉惋惜道:“阿兄的洛神?阿兄,你心中也有洛神?”
崔秩抬手,弹了弹她的脑门,并不作答:“走吧,娘该等急眼了。”
……
中秋一到,雪存又该按期前往画坊。可实在不巧的是,她今日来了月事,且是头一天,疼得蜷缩在床,无法动弹半刻。
她身体康健,唯独这月事头天形同受刑,每回发作起来,都能要了她半条命。
灵鹭心疼得不行:“小娘子,今日您还要去画坊么?”
雪存满面薄汗,痛苦地捂着小腹,话都快说不出:“我、我再考虑一下。”
云狐摇头道:“疼成这样,就算想去与他见一面,也别去了。”
最终还是疼痛占据了上风,雪存咬紧牙关,叮嘱云狐去画坊替她跑腿一趟,给崔翰那边告个假,说是过几日再去。
云狐再归府时,面上全是欢欣雀跃:“小娘子,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雪存虚弱不已:“什么?”
云狐:“今日你没去,可我是看得清清楚楚,崔子元在你抄写的那卷铜雀台赋前站定许久,我走了他还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