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人善做茶,却实在不擅长吃。
湄洲河里捞上来的鲜鱼,取了鳃去了鳞就囫囵地丢在锅里煮,切成丝的葱姜蒜一并放进去,熬出的汤汁不清不稠,煮熟了就把鱼给整只地捞了出来,最后浇上一些半甜半咸又半酸的汁,这道湄洲春鱼就算是做好了。
广寒仙尝了一口就直呼这鱼死得冤,说它眼里似乎还泛着诡异的光。
就连时易之也只是尝了几快就放下了筷子。
一连饮了好几口热茶,才勉强将仿若在湄洲河中追着生鱼啃的土腥味给压下去。
这鱼死得冤,其余的也不遑多让,腥的,臊的,涩的各种味道一并都有。
时易之连番摇头叹气,最终也不禁感慨一句,“阳春人果然好事物最本真的味道,茶是,吃食也是。”
吃了不算快活的一顿,时易之与广寒仙两人都没生出归意,便撑着伞在城中漫无目的地逛起来。
阳春县城内与乡间其实也没有很大的区别,四溢的茶香飘在每个街角巷陌,缠在每个过往的行人身上,连雨水都被洗涤出了清香。
可雨虽在下,沿街却仍有不少叫卖吆喝声。
往人多的地方一眼看去,连着有好些个的包子面食馄饨的摊位,氤氲的热气从中棚子下冒出,又与雨雾搅合在了一处。
诸此一切,都教人无端端地感到心静。
但,或许时易之是并不被包含在其中的。
他虽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然而多数的注意力还是放在身边人的身上。
被体温染热的桂花香气破开阳春的潮湿的雨水向他涌来,时刻提醒着他两人有些过近的距离,因而连带着揉捻过的耳垂,直到现在也还有些隐隐发烫。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话是对的。
时易之想。
记起从前,他也并无太多旁的心思,可如今一旦有过些什么后,就会开始不自觉地思虑更多。
——想自己今日行事太鲁莽,嫌指尖交握太浅尝辄止;想自己笨嘴拙舌没说出好话,嫌益才那一声打断了后续。
其实最渴望的,还是两人能够再多亲近亲近。
思及此,时易之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任由脑中思绪几番涌过后,蓦地佯装正直换了一只手撑伞。
得了空的那只手刻意地垂在身侧,随着动作一摇一摆,与广寒仙同样垂下的手远近交错。
然而有好几次他都险些要触碰到了,却又于霎时急急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倘若广寒仙嫌他太孟浪,该怎么办?
如此想着纠结着犹豫着,也就错过了好些时机。
当时易之自个儿也有些泄气的时候,身旁的广寒仙倏地停下了脚步。
“怎得了?”时易之也跟着停了下来,举着的伞往广寒仙的方向偏了偏。“可是想回去了?”
广寒仙晃了晃脑袋,“我想吃桂花糕了,时少爷给我买一个吧。”
桂花糕。
时易之转着脑袋看了圈,发现跟前就有家糕点铺子。
“好,就买。”他说。
随后便撑着伞将人带进了檐下,转头又问广寒仙要不要一起进去,说也可再挑挑其他的零嘴。
广寒仙摇头,从他手中夺过了伞,一把将他推进了铺子里。
这个时令,桂花糕不是什么稀罕物,寻常的铺子里都会有卖。
时易之不欲让人久等,买了一大包就往外走。
甫一出门,才发现广寒仙正抬着手接雨水玩。
白皙纤长的手指被淋得湿漉漉的,指节泛出几分淡红,多数的雨水从指缝擦过,少数汇集在掌心蓄成了一小汪。
时易之喊了一声“寒公子”,广寒仙就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