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娍抬眸,望着那双与江芜极像的眼睛,有片刻怔神。
恍惚间,她好似回到了许多年前为皇后生辰所庆贺的千秋宴上,刚及笈的她百无聊赖地托腮望着高台处的场景。
待人亲和的江皇后觉察到了她好奇的视线,回眸轻笑,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能说话,悄声提醒她勿要走神。
席散了,宗亲们在坤宁宫中向她叩拜辞别,江皇后身旁眼睛大得像是黑葡萄的孩童倚着母亲小声说话。不一会,她便被召上前来,听到江皇后说:“这是妙观的小姑姑,你得称她姑姑。”
幼童故作沉稳,垂下眼睛,恭恭敬敬地称她为“姑母”,惹得秦之娍掩唇轻笑。
一晃眼,多少年过去了。
“陛下。”秦之娍唤她,“您是帝王,照理我该参拜您。”
秦玅观直起些身,淡淡道:“一家人,不提尊卑。”
室内摆着长案,她请秦之娍入座,屈指轻叩桌案,宫人鱼贯而入,将预备好的膳食送了上来。
“时辰还早,想着同姑母共膳,姑母不必拘谨。”秦玅观抚袍落座,身侧多了个绯色袍服的女官正准备为她布膳。
秦之娍瞧着那抹身形,眼中除了惊诧又多了几分困惑。
“殿下。”唐笙见她瞧着自己,腼腆一笑,“身处敌营时,唐笙劳您照拂了。”
细想起被囚的那些时日,唐笙同一众军士并未遭受什么苦楚,想来应当是秦之娍下了令。
“少傅别来无恙?”秦之娍说。
唐笙不知道该怎样答了,低低脑袋,将求助的视线递给秦玅观。
“你也入座。”秦玅观道。
唐笙小声道:“这不妥吧?”
“这是家宴,有何不妥。”秦玅观坦坦荡荡地望着她。
秦之娍的眸光在两人间流转,顿时便明白了,但未多说什么。
秦玅观不喜那些推诿的说辞,执筷用了几口,便入了正题。
“这些年的事,玅观皆有所耳闻。今日同姑母会面,也是有几件要紧的事要同姑母商议。”
“您说。”秦之娍止箸。
“玅观知晓您这些年一直垂帘听政,知晓您位同库莫可汗。”她顿了顿,“这样的权柄,远比回京做个闲散公主要大,玅观想问问您,是预备着回京,还是打算留在此处。”
这便是开门见山直切要害了。
秦玅观话说得委婉,也留了足够的敬意,秦之娍能明白她的意思。
“家么。”秦之娍望着那熟悉的菜色,觉察到了秦玅观的用心。
这些都是她从前在宫中爱用的,秦玅观应当是问过了服侍过她的姑姑,提早为她预备的。
“自我母亲薨逝起,便没有家了。”秦之娍说。
秦玅观的指节倏地收紧,她与秦之娍感同身受,明白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沉重的含义。
皇女不必皇子,能得父皇垂青,多数时都是被豢养在深宫之中,等到要和亲了,要联姻笼络大臣了才被想起。“父”这个概念于她们而言,近乎于虚无,只有母亲才是给予情感慰藉得那个,没了母亲,她们便没了家。
淡淡的感伤在席位间流转,秦玅观与秦之娍久久不语,面上无甚波动,倒是唐笙早早红了眼眶。
“又要哭了?”秦玅观无奈道。
唐笙收住在秦玅观面前习惯性想要撅起的嘴巴,低低道:“我也早早没有了母亲,十岁时便没有了。”
秦玅观桌案下牵着她的手默默收紧,眸色渐渐沉。
唐笙迅速擦净眼泪,小声道:“让陛下和殿下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