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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第2页)

“跟着朕来。”秦玅观带动唐笙,缓慢而郑重地书写。

这感觉像是教刚开蒙的稚子习字,秦玅观很小的时候,母亲便是这般教她的。

“手要握稳,勿要抖动。”秦玅观放缓了语调,“不要有太多回笔。”

若有若无的气息拂过唐笙的面颊,她的掌心发了烫,温度染上了笔杆,手更握不稳了。

她刚开始念书的时候都没有人这样教她习过字。养大她的外祖父母不识字,唐笙学什么,都是靠自己观察,从来没有人手把手教过她什么。

唐笙跟写了两个字,眼眶发涩。

“你瞧。”秦玅观圈起辽东各个州府的名称,带着唐笙勾画出舆图轮廓,“辽东共有十二个地方州府。钦州是首府,距京八百余里,而最远的宽州与瓦格部接壤,距京有一千四百余里。”

“这里抹重了轮廓的,便是泰华山脉的一部分,这突起的矩阵便是劳山关了。”秦玅观说,“辽东有乡勇、府兵,有边军,有北六营。近来朕调了林朝洛,这里的兵官更多了。”

唐笙又在她的牵引下,在纸笺边角写上了“兵”字。

乡勇是报备官府,由临近边境士绅自发组织的,抵御流寇同土匪的兵丁,他们的钱粮来源于乡绅。府兵隶属于各州县的官府,银钱由地方官府调拨,边军的粮饷有一部分由军屯自给自足,另一部分由朝廷补足。北六营和林朝洛的两个营皆由朝廷直接调拨粮饷。

秦玅观同唐笙解释了许多,从军屯制一直讲解到地方财税的征收形式,手把手带她写下各类税制的名称。

“农户百姓皆是交粮,商人交商税,以此类推,官府征收后熔铸官银,再押送进京。”秦玅观看向唐笙,“这中间,有几层贪腐,你可瞧得出来?”

唐笙思忖了片刻,答道:“交粮的可以在秤上做手脚,商税的话,可以在货物斤两上做手脚,其他瞧不出了……”

秦玅观微颔首:“商人要办商引,押送货物出入州府皆需要官府批复的公文,方能出城。熔铸官银时的损耗也可做手脚,漕运路上也有许多门道。”

唐笙蹙眉,听得很是认真。

“依你所见,一国税收,缴纳最多的应是何人。”秦玅观久坐,有些累了,干脆枕上了唐笙的肩头。

“富人。”唐笙即答,“他们总是有更多的田产,家底丰厚。”

“错了。”秦玅观在“兵”字下边又写下了“士绅”二字。

她解释道:“考取功名者免除徭役赋税,所以坐拥众多田产的乡绅总是愿意将田产挂到他们名下,每年多分他们些银钱。一族之中无人考取功名,便行此策,多数时乡绅总是期盼家中晚辈能考取功名。”

“再者,书总是有钱人才能读起的。”唐笙接了秦玅观的话,“年复一年,这些人拥有的土地会变得更多,但也用着上述法子避税,因而这些富人缴纳的税款反而比穷人要少。”

“是。历朝历代,虽会明令禁止,禁止他们与民争利,但他们总是向上‘孝敬’,变着法地疏通关系。”秦玅观似是倦了,她敛眸,说话声愈来愈轻了,“军屯田地和官田,也有部分受士绅侵占。他们在朝中也有喉舌,每每需要改制,总会有数不清的人跳出来。”

士绅中,不少人还在放私贷。每逢大灾,百姓颗粒无收,又需要为了来年口粮而劳作,就只好向他们借贷。

“遭了灾饿死了人,他们岂不是更高兴?”唐笙听得恼火,“怎么什么便宜都让他们占了?”

“朕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朕为何不愿你接这个差事。”秦玅观枕近了些,贴着唐笙的面颊,“士绅、京官、兵官、地方官僚,盘根错节,谁接了这个差事便是得罪这一干人,做得不讨巧就会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所以,您准备——”唐笙欲言又止。

“点宗亲去。”秦玅观说,“朕虽不想宗亲与地方官员勾结,但这个状况,也只有宗亲能震慑住了。”

“你要点秦承渊?”唐笙试探道。

秦玅观微瞠眸,似是在说,你竟猜出来了。

唐笙倏地起身,激动溢于言表:“不行,绝对不行!”

“你点我去,就点我去。你若是点他去了,定有后患!”

“辽东去京近千里,你路上若是被摆了一道,该如何是好。”秦玅观面色冷了些,紧绷的唇线似是对唐笙无声的谴责,“你若是出事,朕也鞭长莫及。”

唐笙张了张嘴,还要再为自己辩一辩,秦玅观便已揪着她的衣襟将她拉至身前。

“唐家满门忠良,你父亲在长治年间战死,母亲也是巾帼翘楚。你阿姊因朕而死,再将你送入虎口,朕岂不是真成了薄情寡义之人。”

“这不一样。我是自愿去的。”唐笙挣了两下,“不放心的话,您给我兵权,有了兵权谁敢动我。”

秦玅观的臂弯忽然松了,她倚上圆枕。

管皇帝要兵权,要布政权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秦玅观本可以派方清露去,可思来想去却只给了她按察使的官位,给了她辽东监察司法的大权,林朝洛虽与方清露交好,可以帮衬她,但两营精锐的粮草命脉却掌握在朝廷手中。

处处都是制衡,处处都是谨慎。

唐笙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垂下了脑袋,声音也矮了许多:

“陛下,唐笙失言了。”

“治军,掌政,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秦玅观缓缓道。

将所有筹码压到她一个没什么资历且没见过大风大浪的愣头青身上本就是一种赌。博,稍有不慎,便会拽着秦玅观一齐落入万丈深渊。

秦玅观处事求稳,于情于理都不会同意唐笙的请求。

唐笙不敢再说话了,俯身,跪叩于秦玅观身侧。

“唐笙。”秦玅观见她沉默,唤她道,“你如此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听了问话,唐笙忽觉耳鸣,喉头也有些发涩。

她不知该怎样回答了。

秦玅观叩响书案:

“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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