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顾刚才差点眼圈儿都红了,硬生生让这老不正经的又压了回去。
闻丘又换了条腿支棱,歪到了另一边,“这洗髓的痛苦你也体会了,倘若你舍不下尘世,像这样的苦,你以后还要再重复很多很多次。不过好在为师也出关了,你若是甘愿承受,师父就给你护法。你若是不愿意承受,想回崖顶抱着孤松过清净日子,为师自然也有办法。”
他说着,不知又从哪儿变出个一模一样的白色小瓶子交到连顾手上,“吃了这个,那些让你有杂念的记忆,就都忘干净了。”
“师父……”
“你可以慢慢选,无论你选什么,师父都不会阻拦你。”
连顾默默捏着那个小瓶子,看着闻丘,“从前每次洗髓之后,您都让我等一个时辰再将灵气收回,这样,才知道凡人的无力。徒儿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体会过很多次,早就做好准备了,但这次在似风城中,当我现自己的灵气真的无法归体,我还是慌了,甚至有些害怕……可是后来,在似风城的这些天,徒儿看着那些没有灵气、没有修为的人整日忙碌,哪怕他们天生弱小无力,也并不能阻碍他们斗志昂扬,拼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那时候,徒儿才现自己从前的领悟原来如此浅薄——我以为我最薄弱的时候,其实就是那么多人一生的常态……”
闻丘突然打断他:“你等会儿,你小子是不是在炫耀呢?”
连顾被他逗笑了,转而语气又郑重了些,“师父您曾说过,上天予我远胜旁人的灵气,必然也要让我肩负起远重于旁人的责任,从前徒儿总以为,所谓四境便是崖下那片被云雾遮得模糊的一片土地,所谓责任就是听师父的话。现在我见过了很多人的样子,才知道了自己真正在守护的是什么,便断断不敢忘记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些记忆固然会让人生出杂念,但若是没了这些,那所谓责任,也不过是虚浮的两个字而已。徒儿不想忘记这些,并非是怕忘了某一个人,而是为了让自己能时时警醒……”
闻丘:“其实你要是不说最后这句,为师还真没觉得那‘某一个人’有多特别。”
连顾一腔赤诚被掐断了,连带着微末的心事都无处遁形,原本就虚弱的面色更显得可怜。
闻丘倒是乐得看热闹,“果然啊,在崖上待傻了,啥心事儿都藏不住。”
连顾有点不想理他了。
他反复默念了三遍“这是亲师父”,才算是重新定下神来,双手把那个白色的小药瓶送还到闻丘面前,“以后,恐怕要辛苦师父为徒儿护法了。”
闻丘“嗯”了一声,把小药瓶接过去,然后故作不经意的摇晃了两下。
没声。
连顾:“空的?”
“嗯,这就是刚才装雪灵丹的那个瓶子,哪儿来的什么忘记杂念的仙药?”闻丘把小药瓶塞回袖子里,“早知道你会这么选。”
“师父您又诓我……”
闻丘哈哈大笑,“这能叫诓吗?为师这是了解你,你几岁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是个好骗……是个厚道的孩子。”
连顾彻底不想理他了。
他自己转过身,气鼓鼓的把刚才剩下的半碗没滋没味的米浆喝掉。
闻丘看着他清瘦的腮帮子撑出两个包,憋着笑自己找台阶下,“哎,我听你观壑师叔说,自打我闭关之后,那个小司使每年都会送些时令鲜果来崖上。”
连顾嘟嘟囔囔:“不知道,没吃过。”
“你肯定是没吃过,我之前嘱咐他们的,怕你生了口腹之欲,什么好吃的都不给你送。”
连顾已经认命了,“师父英明。”
“但是你现在可以吃了,更何况为师一直在闭关,也没吃过啊,”闻丘欠儿欠儿的扒拉徒弟,“似风城眼下正是秋天,应该有很多果子熟了吧?你能不能让你那位小司使再送点儿过来?”
连顾一下子就不赌气了,转头看向闻丘,顺坡就下,“师父想吃什么?”
“你让她看着办。”
他压着心底隐隐的欢喜,“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