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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南宫世子（第1页）

第十九章南宫世子

金吾卫乃是皇家近卫，因此这些候补武士们还得学习战阵与队列仪仗。主授教官乃是兵部侍郎崔延庆，出身于博陵崔氏，与柳崔氏同族，论起来无论是柳述德还是井飒按辈份都得叫一身舅舅的。

这日午後，衆人坐在廊下，迎面微风轻拂，花香醉人，鸟语啾啾，听着崔侍郎唠唠叨叨地言讲战国时期白起的三三骑兵战阵，人人困倦不已，都闭着眼打起了瞌睡。那柳述德不知是不是昨夜在哪个春坊逍遥快活，今日更没精神，睡得鼾声大起，口角流涎，引得衆人暗自窃笑。

眼见自己的“外甥”这般不争脸，崔延庆也坐不住了，离案下来用手中戒尺“啪啪啪”地在柳述德的桌子上敲了响亮的三下。柳述德惊而坐起，连嘴角的涎水也来不及擦，迷怔着双眼问道：“下，下学了？”

这一问惹得衆人皆哈哈大笑，睡意一扫而空。崔延庆觉得效果不错，想着光自己夸夸其谈不利于提高教学效果，不如理论联系实际来得见效，于是便抛出目下长安城中最时兴的议题，让学生们各自议论——大郑与贵霜之战，我方优势何在？劣势又在何处？

这一下柳述德率先来了精神，要知道和亲贵霜乃是柳氏率先提出的主张，他必须阐明先祖主张的正确性与必要性。虽说是纨绔子弟，但平日里听父兄叨咕了不少国策，此时了是张嘴就来：

“朝中主战派张口闭口就是不堪与蛮夷和亲之耻，他们怎知道，大郑创立之初，天下未统，百姓流离，将相上朝都不能备马车，只能骑牛骑驴。而贵霜数百年在草原上呼风唤雨，控弦数百万，如何匹敌？若不和亲，只怕草原戎狄挥师南进，长安已成齑粉，何有今日繁华景象？”

“柳兄之主张，恕我不能茍同。”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站了起来，井飒一眼望去，心道：不出意料，果然是他！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南宫家之世子，南宫雍长子南宫罃，柳述德之所以在训练营老实多了，一多半原因也正因为有此人在，不敢造次。

井飒隐隐听说，在初入训练营之时，柳述德与南宫罃口角了几句。柳相听说後，请了家法狠狠打了这个不争气的公子哥十法棍，还请了五六天的病假。自此後，这个柳述德老实多了，至少在丰苑是不敢乱说乱动。

可今日是课堂辩论，主持的还是自家的族舅，柳述德心想着，只做口舌堂堂正正辩论，自家老子也不可能说不是。于是胆子也大了起来，梗着脖子问道：“那南宫世子有何高见？敢请教我。”

南宫罃身材高大壮实，鼻梁高挺，眼睛的线条也格外秀长，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勃。怪道南宫贵妃颇得圣宠，不是没有原因的，井飒心想。

只见南宫罃不急不徐缓缓问道：“敢问柳公子，大郑创立之初为聚发国力，不得不以和亲怀柔于贵霜。然时移势易，如今大郑已一统天下，百姓安乐，国力蒸蒸日上，为何还要对贵霜忍气吞声？”

柳述德眼珠子一转，似在思考该如何作答。崔延庆眼见话题有些偏，敲了敲戒尺道：“南宫世子，我等要辩的是我朝与贵霜交战之优劣势，而非该不该战，你等跑题了。”

“是。”二人齐齐向师案致歉。

柳述德先放下手说道：“我大郑与贵霜相比，最大的劣势自然是骑兵了。需知草原戎人打仗，根本不需要粮草辎重後方，他们随身带着牛马羊群，那就是他们的粮仓。一个骑士有好几匹战马可轮换，马鞍下挂着一个皮壶，他们腰间挂着一个布袋，里头是用猛火将奶熬干炼成的干乳酪。如果饿了，只需将一块干乳酷放进皮壶口，摇一摇，便是一壶可口的马奶酒。无需下马，便可饮食一餐。可我们呢？五万大军出征，至少得十万民夫运送粮草辎重，人吃马嚼的，这仗怎麽打？”

“你一个公子哥儿，怎麽知道这麽多事，莫不是骗咱们的？”一个少年不服气地问道。

见有人质疑自己话语的真实性，柳述德火气上头，一指井飒道：“你们不相信问他，他可是去过贵霜王庭的人，这些都是他讲的。”

井飒为人随和，出入柳府时也常常对一些庶出旁支子弟甚至少仆们讲过一些塞外故事，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暗自记下了，生生把自己拖进来。一直坐壁上观的井飒顿时尴尬了。

方才那少年素来与井飒颇为交好，此时更是追问个不停：“真的吗，井兄？以往你可没讲过这些。”

这少年名叫谢仲平，祖上乃高皇帝堂兄，勉强也算是皇族。可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家境并不比平民强似多少，要麽走文试科举，要麽托关系入选皇家近卫以谋出身，所以在丰苑，这样的世族庶出子弟倒占了一多半，入选的比例也高。原因显而易见，这些几近于平民出身的世家子弟，个个吃得苦耐得劳，又比纨绔公子们更有上进心。平心而论，井飒在心理上与他们更亲近一些。

眼见谢仲平发问，井飒也不回避，点头应道：“的确如此，这就是华夏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区别。草原之上，无论男女，还没学会走路便学会了骑马，男孩子五六岁便能开得一两石的弓射鸟。这一点，咱们的确先天没有优势。当年赵武灵王之所以要举国胡服骑射，也是被逼无奈。”

“井兄所言正是！”南宫罃仿佛受到了啓发，离案霍然起身，慨然道：“论及骑兵，我方的确不占优势，但这并非不可克服。当年赵武灵王已经为後世做出了示范，马奶酒他们可以做，我们也可以做。如今陇西大军已可以做到一人两骑，换马不下鞍，只需带些许干肉与马奶酒亦可驰驱千里。至于补充，只要捕捉到敌军行踪，一战突袭灭之，敌人之牛马羊群便是我方给养补充，有何惧哉？”

“好！说得好！”这一番豪言壮语惹得一衆人等兴奋异常，尽皆拍案应和，“南宫世子不愧是将门虎子，了不得！这一回大将军定然大破贵霜，一雪前耻！”

眼见衆人齐齐倒向南宫罃那边，而自己却孤掌难鸣，柳述德急于扳回一城，疾步上前斥问道：“虽然以南宫世子之言，给养上的优势可以克服。然柳某却敢问世子，有一点优势乃贵霜帝国所独有，而我大郑却远远不能相比，如何克而胜之？”

“哪一点？”南宫罃斜乜着眼睛问道。

“冶——炼——精——铁。”柳述德一字一顿。

一衆人等都倒吸一口冷气。春秋战国时期，中原冶炼刀剑之术首推吴越，出过似欧冶子，干将莫邪等神兵天匠。战国後期，荆轲刺秦失败，然而他在图穷匕现中所用之短剑正是当时天下最着名的铸剑师徐夫人所铸造，这给中原冶剑业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秦法严苛，不仅要灭燕以儆示天下，更要追索徐夫人及其门徒以治罪。徐夫人不得不逃亡西域，其门下百名匠徒跟随，也带走了中原最尖端的冶炼术。如此一来，中原冶炼刀剑之术一朝沦落，竟一代不如一代，此为事实。

柳述德见自己四个字镇住了场子，也十分得意：“也不知怎的，西域的冶炼精铁技术最後被贵霜王庭控制了。我们的武士长剑，在贵霜圆月弯刀面前不堪一击，战场上断刃无数，这怎麽比？南宫世子可有法子？”

南宫罃沉默了，一衆候被近卫们也沉默了。朝中一衆能臣武匠都没法子，他们能有什麽法子？井飒也沉默了，他想起狼居胥山下狐鹿姑手中那柄精巧的弯刀，的确是凌厉无双，砍断普通的大郑武士剑有如砍瓜切菜。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武器不如对方，这可怎麽比？但是……

“我去过王庭，他们贵族的弯刀的确是精铁铸造，凌厉无双。但是据我所知，这种精铁铸造术比寻常刀剑更费料，温度要求也高，烧牛粪或柴薪都不行，只能烧猛火油或者是高等级炭火。因此，此种精制弯刀只有贵族能配戴，而一般骑士没有。世子不必过忧。”

一听井飒之言，南宫罃紧皱的双眉松开了，笑着拱了拱手：“多谢井兄赐教，井兄乃将门之後，在我们这群人中唯有井兄去过贵霜王庭。以後，罃当向井兄多多讨教。”

井飒还礼不叠，柳述德却狠狠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你小子吃着我们柳家的饭，胳膊肘却拐向南宫氏，你等着！井飒也不甘示弱地瞪了一眼回去，以示强力还击。柳述德本要发作，但想到父亲的杀威棒，还是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衆人气氛舒解，正等着崔延庆宣布下学，忽然从离宫的方向传来一阵阵钟声，还有些急促之意。一下，两下，三下……六下，是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