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绝路逢狼
突然之间,南宫罃心中又是一亮,夹杂着被屡次捉弄的怒火一声大吼:“脱身战场!追杀那穆尔——”一马冲下山坡率先顺着山谷向西北飞驰而去。慕容诀仿佛也反应过来,跟着他一同向山下冲去。
如此一来形势陡变!竭力脱身的南宫飞骑变成了“逃亡”者,竭力死战的贵霜马队变成了“追击”者,翻翻滚滚在风雪弥漫中纠缠着厮杀着奔驰着。
贵霜马队的战马纵然同样雄骏,也比不得南宫氏飞骑的两马轮换。一日半夜兼程奔驰又经过两个多时辰的生死血战,等闲战马骑士早已经是脱力而死了。饶是如此,贵霜马队竟能神奇地死命尾追纠缠,偶有骑士杀得郑军,便会立即飞上马背向前追杀,全然没有了三骑锥的阵形呼应。
也正因了如此战法,南宫氏的骑兵虽然不能全数全速地向前追击,可贵霜马队的骑士也在一个个地迅速减少。大约一个时辰之後,出得弱水河谷时,尾随郑军的贵霜队终于销声匿迹了。
此时无论是南宫罃的金吾卫马队,还是慕容诀後来带出的大将军府私兵骑士,统共加起来已经只剩下四十馀骑了,然脚力却是未减。出了山谷风雪稍减,转折东来的南宫氏马队依稀看见了前方几骑影影绰绰的飞驰身影。南宫罃大吼一声飞马,马队骤然发力在雪原上包抄过来。
正在此时,前行两骑突然回身兀立不动,只听得噗噗之声连响,当先几骑突然落马!慕容诀怒喝一声放箭,郑军马队引弓齐射,当道两骑立即被射成了红刺猬轰然倒地。
可是,在郑军旋风般卷上来的时刻,两具红刺猬却突然从雪地上凌空飞起,死死扑住了最前两骑!突闻两声凄厉的号叫,两骑士竟然被四只铁钳般的大手活活扼死。
“骑尉——”南宫罃嘶声一吼轰然倒撞下马。後军骑士也骤然勒马,被这匪夷所思的恐怖袭击震慑得一片默然。这个骑尉乃是大将军南宫雍的内侄,也是南宫罃的表兄,其所以做了亲军骑尉,实是为了历练这个干才。
眼见表兄命丧当场,南宫罃双目喷火,毅然拔剑出鞘,雪亮的刀锋寒光闪闪,怒喝道:“不擒住狐鹿姑,誓不还朝!儿郎们,跟我冲啊!”
衆骑士一齐呐喊道:“冲——”雪原上扬起一团雪雾,马蹄声声,叩人心弦……
弱水河谷已被抛在身後,此时的贵霜马队只剩下区区三骑——狐鹿姑,井飒与那穆尔,他们或前或後,呈品字形在雪原上疾奔而走……快了,已经能看见狼居胥山的轮廓了。只要进了山,凭借对山势地形的了如指掌,一定能甩掉追兵的。狐鹿姑这样想着。
可这些追兵也是有毅力,死活就是不肯放弃,与他们的距离也渐渐缩短到一箭之地。这是个危险的距离,意味着防不胜防的冷箭会突兀从後背袭来。
“井飒,趁他们还未上前,你和我们分道吧!他们要的是我,凭你和南宫世子的交情,他不会把你怎麽样的!你跟他回去吧——”雪雾弥漫中,狐鹿姑飞扬着褐色的长发冲着井飒喊道。
“去你的吧!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逮住谁都跑不了……”井飒一张开嘴,无数的雪粒子便从四面八方钻到嘴里来,呛得他直咳嗽,喊完声音已哑了下去。
狐鹿姑心中一暖,刚想说点什麽,只听得一声锐利的呼啸声。借着星光看去,後头的那穆尔一声不吭,一支羽箭正中背心。他心中一沉,疾呼道:“那穆尔大叔,你怎麽样了?”
没有回应。井飒一拉马缰,掉转马头道:“小鹿,你带着那穆尔先走,我来挡住他们!”
此时的南宫骑队也是一阵骚动,南宫罃扬起马鞭,那个射冷箭的骑手被抽下马去,在雪地里翻滚个不停。好容易稳住身躯,跪伏在地辩解道:“世子,咱们那麽多兄弟被他们杀了,我实在是气不过!”
“气不过就可以抗命吗?陛下严旨,一定要活擒,明白吗?”南宫罃怒吼道。
慕容诀冷眼看着,心想:陛下倒也没强调说一定要活捉,这个世子啊,看来还是对井飒存有一念之仁的。嘴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转身喝道:“那就对着马射,看他们还能跑多远?”
话音刚落,早已按捺不住的骑士们纷纷弯弓搭弦,对准了前面三马嗖嗖一阵如雨般的疾射。南宫罃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得一阵骏马的哀鸣声,前面三骑的战马纷纷仆地不起,将狐鹿姑三人摔倒在雪地中。
慕容诀大笑不止:“好,着了!这下他们插翅难飞了!”
四十馀骑围绕着三人三马圈成了一个弧形,确实是插翅难飞的队形。南宫罃与慕容诀策马上前,只见井飒披头散发立于中心,手持一把长剑戒备地环顾着。在他脚下,是褐发玄衣的狐鹿姑,怀中抱着一个已渐渐僵冷的胡人汉子,应当是那个那穆尔了。一股红色的细线从他们脚下蜿蜒而出,是血!
“狐鹿姑王子,你受伤了吗?”南宫罃语中满是关切之意。
井飒吃了一惊,低头望去,果然看到狐鹿姑的肩胛骨上插着一支箭,入骨颇深,应当是方才那阵箭雨射中的。顿时愤而指着南宫罃道:“何必如此相逼?为了一张精铁配方,就这麽迫不及待吗?”
“你闭嘴。”慕容诀一声厉喝,“井飒,你身为大郑子民,东宫宫监,就是如此回报圣上与太子信重的吗?叛国罪当前,岂有你置喙的份?”
“抚西侯,此事我自有处置。”南宫罃摆摆手,依然冲着狐鹿姑说道,“圣上谕令,将你与配方一同带回朝中,只要王子你配合,单凭你乃楼兰女主亲子这一点,性命断然无忧。王子但可放宽心,就是井飒亦不会受到株连,这一点,我南宫氏可以担保。”
“哈哈哈……”狐鹿姑的喉中突然迸发出一阵阴冷的笑意,听得在场之人无不背脊发凉。半晌,他忽然收住笑,直视着南宫罃:“世子,你以为我狐鹿姑现下真的成了你砧板上的肉,任汝宰割不成?你别忘了,这里离狼居胥山可是如此之近了……”
井飒听了这话,心里一动:狼居胥山?对了,这里离狼居胥山只有不到十里了,难道他想……容不得他想,狐鹿姑已放下怀里的那穆尔,双手向前一撑,成了一个半匍伏的姿式。此时的他,样子看去十分骇人:散乱的褐发披散于脸侧,看不清五官,只有两只盈血的紫眸在雪光的反射下在暗夜中闪动着幽幽的光芒,就像躲在暗处窥视的饿狼之眼!
“他……他要干什麽?像要扑食的狼一样!”骑士中有人不安地问着,战马也不停地走步,看去颇为慌乱。
狐鹿姑双手前撑地,伸长脖颈,仰天长嚎……那声音却完全不似人声,而是狼嗥之声。“嗷——”一连三声,嘶哑凄厉,在茫茫雪原竟是山鸣谷应!
“世子,不好,他是在召唤狼居胥山的狼群呢!可是奇怪,狼群当不会听从一个人类的召唤啊?”慕容诀难以置信地说道,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问南宫罃。
“不管了!”南宫罃这一辈子也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发出狼的嗥叫,但他却知道不能任由狐鹿姑这麽嗥叫下去。一指道:“快,擒住他,用雪堵住他的嘴!”
两名骑士闻声下马冲着狐鹿姑奔去,却被井飒持剑拦住去路:“有我在此,你们谁都不能动小鹿!”
正僵持间,突然一阵“呜——!呜——!”的吼声仿佛从地底生出,沉闷凄厉而旷远,竟是山头河谷都生出了共鸣回应。
“是头狼地吼了!快点起火把!粘住狼群——”慕容诀毕竟在西域行走过几年,对于狼群的习性还是比他们有经验的多。
他话音方落,便闻得四野连绵地吼,火把圈外的暗夜里顿时飘来点点磷火,越聚越多,片刻间便成了磷火的海洋。风中飘来奇异的腥臭与漫无边际的咻咻喘息声,任谁心里都清楚,狼居胥山的最大狼族群出动了!
面对着漫野的无边恶狼,战马嘶鸣喷鼻,惊恐倒退,一时竟有些混乱起来。
南宫罃也有些惊惶不知所措,慕容诀倒是镇定,嘶声怒吼道:“圆阵不动!放下马甲!紧急号角——”
随着这一声怒吼,三支牛角号尖利地划破夜空,一连三阵,短促而激烈。十名骑士同时走马,迅速转成了一个背靠背的火把圈子,五人弓箭五人长剑的配对花插,一阵锵锵声响,战马腹部与马腿立即放下了一层铁软甲。
“西北时有狼群出没,只要是南宫氏的骑兵,都会与狼群对峙的独特阵法。”慕容诀特意对南宫罃解释道。想到自己身为南宫世子,却对此等阵法全然不通,还不如身为抚西侯的慕容诀,他不由有些自愧。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突然出现的狼群身上,浑然不觉狐鹿姑已在井飒的携扶下悄然离开了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