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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第1页)

水很轻柔,用河水痛快浣衣服的感觉已经很久违了。城市里都用洗衣机。偶尔手洗,在水池里,用自来水的感觉远比不上宽广的河水痛快。

只不过,现在的河水没有童年时候清冽了。忽想起夏天在河里游泳的情景。男女老幼被酷热卷了一天,一天完事后,迫不及待跳入水中,享受水的慰藉。黄昏的河滩,人满为患,跟煮饺子似的,一起一伏的飘着。那些怕暴露身段无法跳下水的年轻女子在河边洗菜洗衣服,往往会被小伙子冷不防用水泼湿。女人便会跳起来大骂。男人便贼兮兮回骂,荤的素的,五颜六色,不拘,更像打情骂俏。

村里的人对水性都很精熟,大概是水乡的缘故,村里好多河,小时候我们一帮小孩出去探险总会被或大或小的河挡住去路。

河也给了我们童年时代很多快乐。摸螺蛳河蚌,采菱采茨菰,晚上用手电捕黄鳝。三毛是此中能手,跟她出去,篓子里总能满载而归。春天的时候,我弟弟喜欢将蝌蚪抓了养在自家缸里。过一阵子,却发现,蝌蚪全蜕变为癞蛤蟆,吓得连忙将他们请走。尽管如此,弟弟每年乐此不疲地做这件事。

去了大都市,弟弟迷上了打电玩,不知道哪种乐趣更吸引他。我自己却很怀念这里的童年,也很庆幸有这样美好的记忆值得我翻阅。在都市,我并没什么消遣。会和同事们一起去k歌,吃饭,或者一个人去看看电影,爬爬山。再就是逛逛街。每年休年假,大家说要去旅游,可我总是很懒。宁愿在家睡懒觉。倒是跟孟韬出过一次国。公事罢了。但是他带我去,公司里的人都始料不及,那时我还只是市场部普通职员,回来后迅速升做他的助理。流言蜚语一堆,我也懒得计较,像我这样的人,只要薪资高,做什么位子我都不介意。

跟孟韬共事,因为时间久,也因为跟他私底下有过接触,还算比较默契。只是自己最近忽然有些厌倦做这些烦琐的事。如果不是回乡,我也正考虑跳槽。辞职信都写好了,放在第一格抽屉里。休完假,还没意愿回去的话,我打算就这样脱离那份还不错的工作以及那个还不错的老板。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很大。我打算留下来了,跟小松结婚,以后会去市里找份差不多的工作,与我爱的人幸福的生活。

想至此,我美孜孜笑了。跟小松说开后,我心里很轻松,把一切都卸下的感觉真的很好。人生只有一辈子,按自己的心愿去生活不正好么?何必患得患失。

拿了衣服回去。俨然是周家媳妇,晾晒,而后帮周妈妈择菜,准备中饭。场上,另有一些妇人,在干着差不多的活,互相之间也说着闲话。很平和,也无人对我多讶意什么。

周妈妈跟我说小松的情况。“很忙的。学校要升做实验小学,各项指标要验收。前几年,倒还好。只是小松看着挺寂寞的。我们都想让他早点结婚。介绍好多了,他从不去。还有小叶,你知道的,也很不错的,她有阵子,经常来这里,小松对她好像也还不错,两人还去看过电影的。后来就不知怎么回事。小叶不来了,也还没嫁出去。小松呢,也还是这样。真的要愁死的。”

又看我,说,“你劝劝小松了,老大不小的,我们也不逼他,可最近心里发慌,看跟他一样大的人孩子都上小学了,眼馋的很。希望早点抱孙。他大概就听你的话,你劝他他会听的。”

我有阵想说我想嫁给他。没说出口。周家人都知道我和小松的关系。我考上大学后,后妈跟周妈妈走得很近,他们早就开始商量今后的婚事。大人们都觉得日子在他们手中,并不会有什么变故。他们只静等着时间的走来。一年如一日,好多好多的时光就这样在这个被细雨打湿的村庄中过去了。

可是外面的时间跟村里的真的是不一样的。外面的快而急促,闹哄哄又充满媚惑,村里宁静而缓慢,像古老时钟的针摆,当当当的声音似乎都有回音。

我自己迷失了很长时间。也只能辜负他们的等待。后妈没有等到。死于意外,都没给我留下任何话。生前,无论是后妈还是周妈妈也未给过我什么压力。这个村子的人对人性都有一种本能的宽容。或者说对人生都很从容。

此刻的周妈妈未必把我当媳妇,那样慈爱地对我推心置腹,更像对女儿。

每次晚上回家,她都要叫小松给我拎上热水瓶带上点心。她说女儿家晚上很容易饿的。早上,无论我多晚起床,早餐总是热呼呼的。想必隔些时就热的。村人习惯早起,4、5点钟就有声响了,而我总习惯睡到八点多,这期间,也不知要热多少次。帮周妈妈做活,她也并不客气,她知道客气只会令人拘谨,便和我一起做。我们闲话。聊我爸,我后妈,她都要撩起衣襟擦眼泪。张婶,太冤了。那么好的人。她说。后妈是在车祸中丧生的。早上,好端端在马路边沿走,就有卡车直接向她开来。事后知道司机疲劳驾驶。是上海的车。村委去上海了好几次,那边说私了,说了个数目,但只赔了部分钱,后来,看到我们村里的人去就叫人赶走。不了了之。

又说其他村人。

“去年一年老天爷收走了7个人,5个人是得肝癌去的。很痛苦,小科的父亲,50还不到,觉得肝疼,就去医院看,一看就到了晚期,你不知道他有多痛苦,在地上打滚,恨不得脑袋往墙上撞。”我们这边的人都是这样,有病都忍着,实在忍不住了,才去医院看,一看往往都是晚期。怕花钱,只有等死。一般惊闻噩耗到过世,也就几个月时间。我父亲也是这样,肺癌。我考上大学,他喝了酒。晚上喊疼,送到医院,已经没法治了。一个礼拜都没撑到,就走了。心里无限酸楚。为这个村子的人。麻木地生,麻木地死。生是痛苦的,所以要恣肆的活。所以,在他们眼里,没有无法宽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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