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因为潘子不停把船靠过去,使得距离那块区域更近了,水下部分也隐约透露可见,那黑色的纹路、白色的扣子、曲曼的线条……
因为李追远是坐着的,所以首先看见水下部分的是站在他身边的雷子,雷子马上大喊道:
“爷,那是个人,有人落水了,潘子,快撑过去救人!”
水猴子的故事早已无法吓唬到他们这种大孩子了,淳朴善良的天性让他们下意识认为是有人落水,第一反应是要去营救。
“放屁!”
李维汉忽然怒吼,这位对孩子虽然带点严厉更多却是慈祥的爷爷罕见失态,粗糙皴裂的皮肤下青筋毕露,他立刻将手中的渔网丢在船上,边向船尾走去边对潘子喊道:
“调向,调向,篙给我,不要靠过去!”
先前自家船进这里也有一会儿了,根本没听到落水的动静,此时那里更是平静无波,哪可能还需要什么营救,那人,必是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可按理说,就算遇到个溺尸,至多感到个晦气罢了,哪需要这般惊恐失措?
但李维汉深知此时只能以最快速度远远躲开。
当地因依江傍海水道密集,所以水里淹死个人不算个什么稀罕事,基本每个村子或者邻近村子里都会有一个专门干水中捞尸活计的人。
一般不是主业,可人选却很固定,一是因为晦气二则是因为忌讳多,非带传承的老手艺者,还真不愿意碰这个。
思源村就有一个捞尸人,叫李三江,按辈分李维汉还得喊他一声叔。
这李三江无儿无女,村里分的田他也懒得种反而租出去只求得点口粮嚼谷。
可他并非过着那种有这顿没下顿的懒汉光景,他一做扎纸,二干捞尸,这两样来钱都不少,可比种那点地丰厚多了,因此他虽独居一人,却是天天小酒小肉,日子过得好不滋润。
李维汉早些年为了帮四个儿子成家,就租种了李三江的田,这是真占了人家的便宜,因此期间需要捞尸时,李维汉也会跟着这位族叔去搭把手。
虽说李三江从不让他上船接触尸体,每次只让他在岸边负责布置供桌备点鸡血狗血,但次数多了,也就从李三江那里知道些关于捞尸的门道。
在这一行黑话里,浮尸被叫做死倒。
正常来说,溺死的人在水下泡个几天逐步腐烂后就会浮起来,因盆骨构造原因,往往男尸面朝下女尸面朝上。
大部分死倒走一套固定流程后,李三江就捞起背回岸上交给家属了,但在一次喝酒时,李三江就很郑重地说过有这么两个特例,他是不太敢去捞的。
一是死倒边带窝漩儿的,这意味着附近有漏口泥陷,保不齐自己连人带船都会被掀翻吸进去;
至于第二个,那是连他李三江见到了都会嘴唇哆嗦头皮发麻的……
就是那种只留头发漂在水面上,直立在水底的死倒!
这是带着极大怨念,死不瞑目呢,非要拉个垫背的下去!
李维汉还记得那次酒桌上,李三江瞪着通红的眼对自己很严肃地说道:
“汉侯啊,记住,你要是在水上看见这种死倒,别想其它的,能遛多快就遛多快,遛晚了就要被它留了!”
因此,在发现这是一具直立死倒后,李维汉怎能不惊骇,更别提,他现在船上还有仨孙子呢!
而依旧很好奇的潘子显然没能对接的上爷爷的指令,在爷爷过来抢过竹篙时,他一个踉跄,连带着竹篙也是一个侧捅下泥,导致船身向右侧来了个严重倾斜。
这种倾斜对于常走船的倒不算什么,比如站在船边的雷子一个迅速俯身手抓船边就又保持好了平衡,可坐在那儿的李追远没这方面经验,上半身被惯性带出去后,整个人“噗通”一声就落入了水中,恰好是对着死倒的那一侧。
河里的水很清澈,加上又是大下午阳光正好,水下的光亮很不错。
刚落水的李追远还在本能扑腾,但马上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和雷子哥说的一样,水里站着一个人,而且这不是别人,正是今天饭桌上兄弟们还念叨着的小黄莺!
她依旧穿着表演时的那一套黑色旗袍,白色花纹丁扣,开叉到腰,脚上是那双红色的高跟鞋。
水流平稳流动,在这种推力下,她的双臂有规律地前后摆动,双腿也在来回轻晃。
给人的感觉,像是正在水下行走。
她在摆着手,她在扭着腰,她在露着腿,她在踮着脚,她在唱着歌……
哪怕是在水下,她依旧在诠释着那令村里女人们既羡慕又厌恶的骚蹄子姿态。
“来日纵使千千阕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耳畔,好像又听到了小黄莺的那口不标准的粤语腔调。
伴着歌声,
小黄莺慢慢转过身,逐渐朝向李追远。
她的长发向斜上方飘荡,像是撑起了一把黑色的伞,脸上的粉比昨儿个更浓,唇也更加艳红。
忽的,
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