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起书包回身的时候,明月和周阔的身影进入了她的眼睛。
他们相对而坐,她在座位上做的挺直,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在写演讲稿,对面俊朗的男生看似在写习题,实则一颗心全在她身上,偶然擡起来望向对面的眼睛里写着无数的温柔,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春风依旧长留在她身上。
她在这二人身上停留的视线有些久,周阔察觉到什麽,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
所有温柔瞬间消散,那双眼睛里面再次飘起来风雪,周阔偏过头去看了她一眼,然後毫无表情的转了回去。
一秒都不曾停留。
他根本就不记得裴澜是谁。
前面的女生注意到她的动作,擡起头来懵懂的询问,裴澜见他笑着摇头,温柔耐心的面容仿若人间三月芳菲艳阳。
她低下头一笑,忽略这个小插曲,背着书包转身就走。
西琅地铁不算拥堵,可医院附近人员密集,饶是她下地铁後选择步行,也还是走的很慢。
等好不容易感到医院,她却没进去,而是在门口看着墙上的棋局走神。
她有些害怕,踏进医院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充斥了她的感官,急救车在她身边匆匆过去,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沉重的走出医院,在角落里嚎啕大哭。
这一秒,有医生在手术室里长松一口气,也是这一秒,却有人被白布蒙住了头,手术室外传来站不住的惊呼。
她好像理解了江娉为什麽明令禁止她来医院。
见识过生死之後,所有的童心都会荡然无存。
太阳光照在棋局上,裴澜擡起头来仰望那光的来处,抓着书包袋子的手紧了紧後,毅然转身。
护士站与她相熟的年轻护士看着裴澜对着她熟悉的招手。
她告诉裴澜说裴休依旧在病房里沉睡,万幸的是,他已经从重症转到了普通病房。
她带着裴澜去了新的病房。
相熟的护士摸摸她的头,犹记得上一次见面她还如花一般待放,可现在那双眼睛里只剩下来疲惫,人也急剧消瘦,看的年轻的小护士一阵心酸。
可是她能怎麽办呢?这一层的病房里,不独独只有这一个悲剧。
是生是死,都是天命,却也看个人求生。
她能做的就是在他们不在的时候,把裴休照顾好。
裴澜拿着护士姐姐递来的那个苹果对她远走的身影说感谢。
她在阳光下转过身来冲裴澜笑着摆摆手,那双眼睛含着的笑意让她整个人都发出来特别的光。
还没来得及回应,旁边就有低语传来,两个生面孔的护士一边往这来一边叹息道:
“也不知道86床病人还能不能醒来,他的住院费用都催了好多次了,家属不会放弃治疗了吧?”
另一个小护士叹了口气:“应该不会,你见过他的妻子吗?我看着那情况,是不眠不休好几天了。”
“倒是有过一面之缘。估计是在筹钱吧?这麽大一笔费用——”
“哎。”她们叹着气从裴澜身前路过,没注意她僵住的脸色。
那话其实算是悄悄话,可裴澜偏生听的一清二楚。
86床。
裴澜侧过身,看着面前的病房沉默,口袋里的卡被她紧紧攥着,那里面有她刚拿下不久的演讲比赛的奖金。
她在门口站了许久,看来来往往的人群看到她总是要瞧上那麽一眼,又在她回以视线的时候慌忙移开。
她最终还是在日落前推开了那扇门,看见了自己许久不见的父亲躺在病床上沉睡。
裴澜的影子被日光拉的很长很长,她向前走了两步之後,转身关上了门。
裴休的面容消瘦的不成样子,比起来以往,竟像是变了一个人。
裴澜擦去眼角留下来的泪水,安静的坐在他的身旁拉着他的手。
这个傍晚,裴澜对着窗户看了一场日落。
那原本挺直的脊背不知道什麽时候塌了下去,有影子在光里无声的哭。
夕阳消失的时候,她放在兜里的手机收到了最後一封电子邮件,所有人的稿件都已经收齐了。
她没去管那信息,只是在黑暗里,拿起来刚刚护士姐姐给她的那颗红苹果,一边吃,一边哭。
她觉得真的很奇怪,那麽红的一颗苹果,又大又圆,没想到确是个苦的。
苦到她觉得过去十六年的人生有什麽东西开始崩塌,却又被她一下一下的拼凑好。
就像这颗苹果。
哪怕是苦的,也在面上看来,依旧是一颗又大又红,品行上好的苹果。
只有金玉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