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风轻轻地“啧”了一下。
“我有分寸——确认。”
黑紫色的旋风从书页之中呼啸而起,像一个巨大的蚕茧,从头到脚将邹惑牢牢包裹起来。
然後萧风转过身,朝着毫无防备的燕拂衣,一步步走去。
来自界外的邪魔气息跟在他身後舞动,就像巨大的蜘蛛在舞动邪恶的触|手。
红莲妖尊沸腾的妖力差点掀翻屋顶。
“你!”紫红的气流在她身後张牙舞爪,从一朵美丽的莲花变作巨爪,像捏虫子一样,将动弹不得的萧风高高举起,“竟然是你!是你泄露了守夜人的消息!”
萧风的脸都憋紫了,拼命挣扎着,却哪里挣得动一名尊者的束缚。
他眼中流露出死期将至的恐惧——对于这样一个人来说,一旦失去了在阴暗之处耍阴谋诡计的凭恃,便根本不会残留一点哪怕是装腔作势的气节。
“妖尊……饶命!”嘶哑的气流声被艰难地挤出来,“我丶我……不管怎麽说,是我让你们母子团聚的啊!”
从被带来万妖谷开始,萧风就在拼命思索自救路径,硬拼肯定是不行的,而妖尊若是知道了他对邹惑做的事,也一定会震怒。
他想了千万种狡辩来应对,可偏偏没有想到,让邹凉爆发的最重要的引线,竟然不是邹惑的遭遇,而是他对燕拂衣做的事。
那些准备好的借口,一时间更加苍白无力起来。
邹惑在这时发出一声低哑的丶不似人声的嘶吼。
他想起来了。
三年前,万妖谷正值权力更叠,内忧外患,他被信任的族人背叛,沦落到一群人族修士手中,度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然後,那个人将他救了出来。
他全都想起来了。
想起那时大雪封境,在十万大山之中,那人冰冷中只带着一丝热气儿的怀抱。
他拼命抓着救命恩人胸前的衣服,拼命想从同样伤重的人类身上汲取一点热度,那点热度让他活了下来,可那人却越来越冷。
想起一间古朴淡雅的木屋,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安的淡香,他在重伤中半梦半醒,却始终能看到一张面孔守在床前,温柔地治愈着他伤痕累累的鳞片。
想起濒死之际,被灌进喉咙里的,携带着浩瀚灵力本源的血腥。
想起月下开满鲜花的山谷,黑衣剑修在月色之中舞剑——那时他其实已经能够化作人形,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却小心地瞒着,只敢以小蛇的形态,在他指掌间撒娇,滑过他精致的脖颈与锁骨,嘶嘶吐信。
记忆的洪流如同深黑的泥泞灌满了口鼻气管,邹惑连呼吸都做不到,他被投进一片由霜刀火锤急速旋转而成的沼泽,周身无一处不痛。
燕拂衣为他取出心头血的时候,也会这麽痛吗?
不应该的,燕拂衣是那麽好的人,是他违背了古老契约的誓言,是他亲手将他们之间最紧密的羁绊斩断,只有他这麽痛,是应该的。
……他当时,做了什麽?
上次问天剑尊提醒他的时候,他又说了什麽?
明明是他……是他该跪在那人脚下,是他该一步一叩首,将自己的灵魂与忠诚全部奉上,还要忐忑于人家愿不愿收。
凄厉的哭叫求饶声传进耳朵的时候,邹惑才稍稍回神,惶然看清了被自己尖利的指爪扣进眼眶,血喷了满脸的萧风。
“救命丶救救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男人的身体疯狂挣扎扭动,可红莲妖尊只是稍微动动手指,那半透明的妖力便将他整个身体完全拘束住,像一只被蛛网束缚住,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点吃掉的虫子。
邹惑在极痛的恍惚中突然觉得荒谬。
好没用的一个人。
为何在这样没用的人手里,他都保护不了自己最重要的珍宝,还被他欺骗利用,化作另一把砍向那人灵魂的利刃。
他自己,才是更没用的那一个吧。
……
虚无的画面仍在空中演进,曾经的燕拂衣闭目端坐,他刚刚修补完一处仙魔结界,耗费太过,不得不进入闭关状态修复自己。
但那时他还怀着希望,希望天下结界总有一天会被全部修补稳固,如同金仙们曾经期待过的那样,俗世太平,无灾无病。
可他丝毫不知,一个怀有嫉妒丶扭曲丶恐惧和懦弱的天外来客,正在如何一笔笔扭曲他的丶他们这个世界的未来。
李清鹤垂下眼睛,握紧那枚珠子,看也不再看尖叫着的萧风一眼,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