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霞咬牙切齿:“十几年前,燕拂衣只不过还是个孩子,养在昆仑山上,他在哪里受的那些伤。”
“就算我不说李安世,”金霞的声音越来越高,“那商卿月不一向孤高自许,自问公正,他弟子在眼皮子地下受的什麽罪,我就不信他什麽都看不出。”
谢陵阳这次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李浮誉的死有很大疑点,从前李安世想把这祸事推到燕拂衣头上,却不想,如今一朝被守夜人的身份,打乱了满盘计划。”
“问天君如今那样干脆地认罪受罚,恐怕不只在这一件事情上,问心有愧。”
“说到底,还是为了他们那天大的面子。”
金霞攥紧了拳头:“我那时着了他们的道,被生生塞来一个冒牌货做弟子——他们昆仑道宗,不就是想借不弃山的名望,擡高自己的声名,又想在宗门大比中占得先机,把更多弟子送来修炼,好获得更多不老泉吗?”
谢陵阳已猜到他想干什麽,本有心说声何必,可想想调查到的一堆腌臜事,又觉得多馀为这麽一个烂透了的地方操心。
“不老泉现在归我管,”金霞说,“从此但凡身上与昆仑有干系的,甭想求得我一口泉喝!”
不弃山如此令人趋之若鹜的,除了那位玄机老祖和其留下的无数秘境,还有很重要几大宝物,其中最为名扬天下的,便是金霞峰不老泉。
修仙之人,一生逆天而为,可最难以对抗的,便是永远不够用的寿数。
修得金丹,也只不过能有二百年寿限,元婴增一百年,化神再增二百年……一直到大乘之境的尊者,也不过悠悠千载。
有多少曾惊才绝艳丶名动一时的天才,卡在瓶颈上,就差临门一脚便能突破到下一境界,却因年寿不永,在大限来临时含恨而逝。
而不老泉,是当世唯一切实能增寿命的灵宝,一口便增五十载——在大限将至的修士眼中,简直是珍贵的第二条命。
就连昆仑道宗那位灵音法尊,近年来如此心境焦躁丶频繁闭关,也与寿限将至大有干系。
金霞峰的规定,在本门修行十年者,若通过试炼,便可求一口泉水。
李安世费尽心机将李清鹤送去,所求的,无非就是这个。
金霞会让他们如愿才怪。
谢陵阳忍了忍,最後还是忍不住稍微劝上一句:“师兄,我知你郁愤难平……守夜人失落魔界,我心中也如油煎,可如今正是修真界千年来最困难的时候,若要避免魔尊得偿所愿,举世倾覆的结局,我们正当团结一心,使……”
“我才不管!”金霞气上来,好容易降下去的嗓门又开始嚷嚷,“我徒儿这些年受了多少苦!那些人又有多少功德,配得到如今的结局?”
谢陵阳:“不说李安世,你也看到了,此战过後,真相慢慢揭开,其他那些人,他们有多难过。”
“难过又怎麽样,”金霞逼视着他满面无奈的师弟,“你也不是没看过,当年剑仙陨落时,‘故人归’生生折断,师尊又有多难过。”
“……”
“他们再怎麽难过,伤害也早已经造成,难道假惺惺地掉几滴眼泪,就能继续躲藏在九观剑仙用命丶躲在守夜人用人生换来的馀泽之下,心安理得地过日子吗!?”
“他们不配!”
金霞越说越激动,在原地走来走去:“他们就该感同身受,他们活该也被扔到那样的境地里去!”
……
谢陵阳垂下眼睫,敛住目中冷色。
他知道金霞说得对。
可正因为说得对,他好容易忍下的杀意,却也来越难以忍受。
——这千年之久,谢陵阳掌管着不弃山偌大的山门,看护这一方世界,几乎也要将自己真的活成个慈眉善目的神仙。
可千年前,玄机仙关门弟子以杀入道,他又何曾是什麽好脾气的人。
只是那时师尊在,剑仙也在。他拜入不弃山门下,受了剑仙拈花抚顶,立地开悟,将剑换了拂尘。
——“万物长修心,玄机应九观”,那对当时世上最和衬的佳话,最後一个身死道陨,一个长眠不醒。
到如今,竟连他们以身做局,给这世界留下的最後一点希望,他都保护不了吗?
“五师兄。”
金霞转头,即使在盛怒之中,他也听出师弟声音的转变,那声音冰凉,不沾一丝烟火气。
谢陵阳仍以很出尘的姿态站着,手中拂尘,却换成了两截断剑。
“故人归已断了很久了,”谢陵阳望着断剑,静静道,“师尊当年是为了剑仙,炼的一对鸳鸯剑。”
“如今吾往不知所踪,故人归断剑难续……你说,师尊他老人家,真的还活着吗?”
房中似乎弥漫着丝丝凉气,金霞问:“什麽意思?”
“师尊闭关不醒,他当年定下的规矩,我未必要守。”
谢陵阳抚摸着断剑:“我要到魔渊去,或许还有机会,能护住你的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