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他倒是更有怨气。
他说的是那件事。
燕拂衣沉默了一下,才记起关于强夺根骨的密谋,之所以传进自己的耳朵,是李清鹤刻意让他听到,燕庭霜并不知情。
可也曾是亲人,燕庭霜到底是怎麽就可以做到,在做下那样的事情之後,还与他撒娇卖乖,扮出受害者的模样?
或许是燕拂衣始终没有说话的态度,又或许是他眼中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冷漠,让燕庭霜终于结结巴巴地停下来,几乎维持不住落泪的可怜表情。
本能的心虚和不满交织着,竟转化为一种被惯坏的愤懑。
燕拂衣从什麽时候起,也变得这样小气?
燕拂衣看样子确实受了不少苦,扪心台的天雷看着都令人心惊,可这关他什麽事,作为弟弟,他只不过是没有替他求情。
——燕拂衣自己做了那些事,还不知悔改,给师门惹了多大的麻烦,甚至波及了剑峰的声名,他就不会反思一下吗?
他怎麽好意思,如今还摆出受害者的态度,莫非在他心里,这一切都是别人的错,就他纯洁无瑕?
燕庭霜的手指藏在袖子里,愤愤地掐着,心想,燕拂衣总是这麽不知好歹。
从前小时候,他害死了母亲——掌门和师尊都知道是他的错,他自己也承认了,可在这件事上,对于遭受无妄之灾的自己,他竟从始至终都没有过正式的道歉。
甚至到了师门,燕拂衣也只顾自己修炼,只顾自己去讨好掌门的两位公子,却不知多帮着自己根骨受损的弟弟提升修为,让他当年在那些该死的天才们面前,如此黯然失色。
从小到大,燕拂衣欠他的太多了!
燕庭霜回想着这些事,原本就不多的愧疚早就消失了——毕竟燕拂衣确实仍活着。他只是心里忐忑,记挂着还有位不弃山的真人可能想收燕拂衣为徒,生怕燕拂衣真的拜师成功,万一牵扯出自己做的事,恐怕说不清楚。
那些不相干的人,哪里能切身体会他的苦楚呢。
再说,修炼时,近来总发生些奇怪的事,燕庭霜疑心与燕拂衣的根骨有关,又不敢有任何人商量,他本能地想同燕拂衣求助,让他帮自己想想办法。
暗暗告诫自己要忍耐,努力又挂上从前哥哥最喜欢的,舒朗灿烂的笑容。
可他对上燕拂衣的视线,突然间就破防了。
燕拂衣从没有以这样的目光看过他!
从前他的眼睛里,在面对自己时,总是带着深深的关切,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脆弱——燕庭霜从来都很清楚,那是对他时才独有的,或许连燕拂衣自己都不清楚,他没能保护母亲,便曾是那样愿意以生命来守护弟弟,以至于到了无时无刻不在自我伤害的地步。
燕庭霜看得清楚,他知道自己的地位,连那个早死鬼李浮誉都比不了,燕拂衣时刻愿意为他去死。
他感到痛快极了。
那是种绝对居于上位的把握,让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对燕拂衣为所欲为。
可是现在,那种可以在他指掌之中,肆意揉捏的脆弱,竟然消失了!
燕拂衣看着他,竟像在看一个毫无特别之处的陌生人。
他怎麽敢!
等等……猜测像一盆冰水,将燕庭霜从头淋到脚,他想,莫非燕拂衣,已经知道自己做的事了?
不丶不可能的,不要自己吓自己,没有修士能坦然接受这样的深仇大恨,就连号称倾心相许的道侣,相互之间也会为了修炼资源反目,更不要说赖以为生的灵脉根骨,那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若是燕拂衣知道,早就扑上来要他的命了。
定是他多想了,近来修炼虽然进展神速,可或许是灵根外来的缘故,总容易多思多虑,夜晚也总做噩梦,师尊都说他修炼太过辛苦,清减了不少。
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的。
只要……只要燕拂衣死掉,不会有人知道他失去根骨,更不会有人联想到自己身上,所有的问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哥哥!”燕庭霜抓住燕拂衣的手神经质地用力,“师尊……师尊要见你,跟我回去!”
燕拂衣一愣。
“师尊?”他重复道,“师尊不是已经昭告天下,不认我这个徒弟了吗?”
与昆仑道宗的通缉令一并发布的,还有问天剑尊用词严厉的饬令,自述师道有亏,竟教出大逆不道的孽徒,从此恩断义绝,必无偏私。
端的正大光明。
“怎,怎麽会呢,”燕庭霜说,“师尊是一时盛怒,可我替你求了情——对,清鹤师弟说,你不是还曾暗中布下九幽七星阵,试图弥补对浮誉师兄铸下的大错吗?师尊与掌门去那里看过,可能是有挽救之法,要与你商讨。”
燕庭霜越说越冷静,他了解燕拂衣的,不论燕拂衣受了什麽刺激,不论他怎麽变,对他说有关李浮誉的事,总能轻易击破他的防线。
李清鹤是有多蠢,能相信是燕拂衣害死了他兄长。
燕庭霜无数次都对那位师弟的智商嗤之以鼻,李清鹤能拜入不弃山,无非是仗着他宗主之子的身份,还有机缘巧合丶刻意相让。
若换了他,定不会被那种错漏百出的谎言蒙蔽,让自己的一腔仇恨,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