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又好累。
累得想闭上眼睛,什麽都不去想,什麽都不去看。
他能不能先睡一觉,就睡一小会儿,然後再醒过来,去背那些山石一般沉重的责任。
可灵魂又在识海中睁开眼。
有人在他耳边叫唤,不断说着些什麽听不懂的话,大声吵吵嚷嚷,就是不让他睡觉。
真讨厌,燕拂衣想,我就想睡那麽一会儿。
可实在太冷了,空无一物的废寂之处,呼啸着凛冽刺骨的冷风,雪花席卷成白色的风暴,一点一点地侵入骨髓。
在这样的地方,又实在很难睡得着。
燕拂衣眨眨眼,他隐约看到,从恼人的吵嚷声传来的地方,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光。
有光,就会有火,有火,说不定还有一间小木屋。
他被自己逗笑了。
想得也太美了吧,风雪之中生着火的小木屋,他怎麽会寻找到这样的地方,就好像还有人,一直在等着他回家。
那个字眼突然触动了他。
很慢很慢,就好像一卷被尘封已久的古老卷轴,终于从暗不见天日的藏经处取出,有人吹开上面厚厚的灰尘,咔咔啦啦地露出一串串字符。
“要好好对自己。”
“要记得自己最重要,有的人可以不理会,有的责任,也可以不担。”
“不论怎麽样,我都永远不会离开你。”
燕拂衣突然惊觉:他好像,真的是有家的。
有人在等他。
有人不在意他的出身,不在意他的污浊,也不在意他如今突然想要睡一觉。
那个人会说:我很为你骄傲。
他的掌心突然感觉到一阵很熟悉的刺痛。
燕拂衣发现,他的意识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他仍在无相宫,相钧的手紧张地环住他的身躯,而魔尊坐在对面。
可那些都不重要,他垂下眼,发现自己掌心贴着胸口,那里深深藏着一块冰晶,冰晶在隐隐发热,从中传出很温柔很熟悉的丶可以依靠的灵魂波动。
浮誉师兄。
那个名字突然跳回脑子里。
在一次次轮回幻境之中,被漫长的岁月强制抹去,又在一次次处心积虑的偶然相见中被顽固地加强。
有小鸟笨拙的叽啾丶兵士粗糙掌心中握着的一块糖丶聪颖早慧的学生丶总沉默站在身後的副将……
燕拂衣想起来了,想起来真的有人一直在他身後,一直在跟他说话,跟他站在一起。
浮誉师兄。
燕拂衣没忍住,竟然笑了一下。
他想,我可真过分,怎麽居然,居然能把师兄忘掉呢?
师兄在叫他。
师兄在一片开满芍药花的山谷里,守着一间小木屋,屋里生着柴火,等着他回家。
很神奇的,那热度就好像真的从小小的冰晶里传到他身上,被冰雪封住的识海照到一点暖洋洋的太阳。
燕拂衣想:我有家的。
他想: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回到家去,再好好睡。
魔尊的眼神,在这时候落在燕拂衣身上。
相钧一颤,本能地擡手,想用大袖将人护住。
他此时最不希望的,就是魔尊关注到燕拂衣。
他宁愿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突然暴怒,哪怕把他也丢去一起惩罚——反正魔尊不会杀了他。
但不要是燕拂衣,燕拂衣经不起更多折磨了。
最恐惧的未来,往往都会成真。
魔尊像是拿定主意,缓缓坐直了身子。
“你是我的孩子,”他说,“但不要再威胁我,我纵容你,不会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