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列目送她远去,失望地叹了口气,将“祭拜”二字记在明天的日期上。
一翻往年的记录,才发觉,纪安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请假。看来果然是去祭拜了,不禁嗫喏:
“是什麽朋友,这麽重要?”
***
深夜,纪安开车回家。街道两边,立着高高的路灯,暖黄色的光在地面打出一个个温暖的圆形“牢笼”。“牢笼”一个接着一个,纪安的车,就在这些“牢笼”中穿梭而过。
一路行驶,望见周边的别墅,一幢幢,都亮着暖黄色的光,相聚的人影打在窗帘上,摇摇晃晃,笑笑闹闹。这样的时刻,是她无法拥有的。
不再看,纪安专心打着方向盘,往边郊驶去。慢慢地,路边的别墅变得稀疏丶零落,最後变成一片片高大的树林。她的住宅偏僻,远离人群,一如她本人。
往前走,纪安的车渐渐慢了下来。她经过了海边——正是前阵子出现畸变物的海域。这片海极大,像沉睡的巨兽,微眯着眼,危险地盯着岸边缓缓驶过的车子。无论纪安开走多远,都在它的视线之内。
纪安就在它的“注视”下,抵达自己的家。将到家门口时,却忽然刹住了车,神情有些怔愣。
她的房子里,也亮着暖黄色的光。在一楼的起居室,透过玻璃窗,能看到祁洄扶着安装在墙壁上的横杆,缓慢丶生疏地来回走着。他在练习走路。
无声地凝望了半晌,纪安突然擡手,按下了喇叭。
车子鸣了一声。
声音引来房内人的注意。祁洄循着声音望来,就与车内的纪安对上了视线。
“……感觉还不错。”
纪安笑着,喃喃自语,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随後开了院门,驱车而进。照旧是小安立在玄关处,说着她设定好的对白:“姐姐,欢迎回家,我一直在等你。”
只不过这回,在小安背後,多了一个人等候着,也沉默地将视线投来。
祁洄扶着横杆,探究着她的神情,方才那一眼的落寞已经消失了。她又带起了笑容,温和地望着他,仿佛刚刚在车内一闪而过的悲伤仅仅是错觉。
“姐姐,今年也要准备鲜花吗?”小安询问。
“是,和以往相同。”纪安吩咐完,就走向祁洄,扶住他的手臂,“练得怎麽样?走两步我看看。”
收回探究的视线,祁洄听从她的要求,擡起脚僵硬地挪了两步,也就两步。
他还不大会使用膝盖等关节,要麽软绵绵没有使劲,要麽就是绷得直直的。大概是因为不使劲就会摔倒,他现在都下意识绷紧了,所以走路瞧着有些僵。
“嗯……”纪安研究着他的姿势,跟着,蹲下身,掌住他的膝盖,轻捏了下,“这里,稍微放松些。”
祁洄低头,目光自然而然落在纪安的脖颈处。她穿着高领,似乎一直都穿着高领。全身包裹得严实,长袖长裤,洁白手套,蓬松长发,大框眼镜,一眼望过去,只有下半张脸是裸露在外的。
他看不到那个香袋的踪迹。
要如何拿到?
思索着,忽的膝盖被按住屈了一下,祁洄身体一倾,往前栽倒,却跌进一个安全的怀抱。耳边是熟悉的声音:“抱歉,我没控制好力道。”
“姐姐,准备好了。”小安适时插入对话。它捧来一束薰衣草,修剪整齐,包装精美,“要出发了吗?”
扶稳祁洄,纪安看了眼时间,点头,“走吧。”
“要跟我一起麽?”纪安问祁洄,“不远,就在房後。试试能不能走过去。”
她的提议向来只有遵循的份。
于是,祁洄第一次走出了这栋房子。纪安依旧扶着他的手臂,小步陪着,领着他往前走。小安推着轮椅缀在後边,准备等祁洄走累了给他坐。这段路虽然不远,但为了照顾祁洄的速度,他们也走了有些时候。
纪安不嫌累赘,侧着头,时刻关注祁洄的状态,“慢慢来,累了就说。”
根据小安的报告,他练习了一天。起初走两步就摔,但他还是闷声不吭地坚持了下来,到实在痛得厉害的时候,才会稍微停下缓缓,过後又继续练习。看得出来,他迫切地想要恢复正常。
“你进步很大,”纪安说,“走得有模有样了,而且也不会像袋鼠一样跳着……”
说到一半,纪安就止住了话,面露疑惑。像袋鼠一样跳着走?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背影,小小个,并拢着腿,一蹦一蹦地。是谁?以前认识的人?想着,摸出手机,将这突然涌现的画面记录下来。
手机里记了很多条,她在寻找自己的过去。
“……总之,”纪安续上话头,“你很快就能恢复正常,过上人类应该有的正常生活。”
她果然当我是同类。祁洄想。
“快到了。”
穿过林荫小道,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黑黝黝的,只中间留着一道银光闪闪的痕迹,是天上的月亮投在海面的倒影,破碎,闪耀。
祁洄停住脚,怔愣地看着面前的景象。是水,漫无边际的水,汇聚着,涌动着,带着家乡的幻影,深情地,将他召唤。不由自主地,祁洄又往前走,走了几步,就被纪安拉住了。
“不能再往前了,危险。”纪安说。
海水朝海滩奔涌而来,又迅速地褪去,仿佛是一个既渴望靠近,又害怕靠近的情人。
纪安拉着祁洄站在潮线之外。涌来的海水在碰上他们的鞋尖之前,就又退走。他们干干净净的,没被溅上一滴水珠。
弯腰,趁着落潮,纪安将花束放在海滩上。海水又一次涌来,携着薰衣草褪去。淡紫色的花漂浮在海面上,起起伏伏丶飘飘荡荡,去往远方。
“暄暄,替我活下去。”
久远的呼喊又在耳边回响。
纪安眸色渐暗,望着海面出神。
祁洄敏锐地察觉到,那种落寞的情绪,又在她的身上出现了。这次停留得有些久。
过了会,纪安转过头,望着他:“当初看到你,我还以为是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