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在转,声音在传递她方法。
脑海里安静之後,纪安才转身,沉寂的眼睛,望向後边坐在沙发边的祁洄。
不知何时,他又哭了,满面泪痕地看着她。
又因她一步步地靠近,而捂着腹部一点点後退。
他的手掌按在地板,压到圆圆的线团一滑,也被交叉的棒针戳到掌心,留下几滴殷红的血迹。
浑然未觉,仍然在後退。
但感知到了痛,掌心的,腹中的,心口的,好像全身都在打颤,都在刺痛。
朝他缓缓逼近的人,背後,是船外那片忽然而至的漩涡,转得那麽着急,那麽强势。
她在船内,却好似处于涡眼之中,要卷走他,拖走他。
他听到对自己的审判,听到自己未来的归处,听到儿时复苏的恐惧。他听到期限,听到永别,听到不容抗拒。
听到血液逆流,悲哀的鸣叫。
退无可退了。
他在她的逼近下退到角落,已至尽头。
他和她之间的联系,也到尽头了麽?
他抖得好厉害。
泪珠挂悬在他的眼睫,也跟着抖,仿佛是一个人站在了悬崖,眼睫颤动,便毫不留恋地纵身而跃,向死地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
纪安不言不语,站在他面前。
她高高的身影将他笼罩,也将他的哭声笼罩。
一会儿,她默然弯腰,强硬地将他蜷抱着的身体掰开,不顾他簌簌抖落的泪,抓着他的手臂就拉到自己肩膀,手托住他的腋下,勾起他的腿弯,就把他抱起来,往浴室去。
途中,他手指抠紧了她的肩,双腿挣扎踹动:“不要——”
泪眼看着她似命令又似哀求。
她视若无睹,置若罔闻,像一个完美的机器,执行内部设定好的指令。到了浴室外,她的脚踢过他挂着的贝壳,声声脆响中,踢开了门。进去後,又擡脚再踢上。
封闭而狭窄的空间,压抑得喘不过气。
“不要——”他又哭着喊。
依然没有用。
被放到冰冷的浴缸里。顶上,温热的水流喷洒而下,毫不留情地把他浇湿。
蓬松的黑发瞬间耷拉下来,仿佛欢欣雀跃的幼犬忽然被淋了个透心凉,蔫巴巴的了。
额前的发丝聚着水滴,和他脸庞的水滴一齐坠落。他没有哭了。脸上的都是水。水是一种黏剂,将他的脸与发相黏,将他的皮肤与布料相黏。
宽松的衣衫被打湿,凸显出他圆鼓鼓的腹,凸显出即将遭受剥离的藏在他孕囊中的她和他失败的结晶。
纪安也跨进浴缸,加了重量,水溢出。
她坐在缸体的边缘,在他的脚边,双手搭着大腿,上身微微前倾,安静地注视他,与他掩映在湿发後的眼睛对望。眼睛蒙着一层淡色的灰,双方都是。
水有温度,飘着些茫茫的白雾。不一会儿,就飘满整个空间。他们被包裹住。让人难受的闷热的潮气,渗入他们的皮肤,将他们腌渍。
纪安偶尔低头,手探进温水中,卷起他湿哒哒的裤子,摸一摸他还顽强维持着的人类的腿。
曾经,他一碰到水,立即就会变出尾巴。那麽大一条,浴缸都装不下,只能翘出来。
那时候,他还很庆幸,他的尾巴没有丢失;也很得意,可以驱退她不怀好意的打量的目光。
如今,在经历过某一个节点之後,他碰到水,不再变回他的尾了,反而竭尽全力地,哪怕在水中也依然要保持着与她一致的外观。倘若失败,还会为此恐慌焦躁。
他喜欢异变的腿超过了他原本的尾巴。
甚至形成了一种执念。
纪安又等了一阵,浴缸里他的腿静静的,没有要变化的迹象。她便捞起来,撕开两条裤管,扯走所有阻隔的布料,手动将他光裸的伤腿并在一起,然後看向他道:
“我要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