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风九岁时,被江淮南抹了一衣襟的鼻涕。她说她姐姐痴了,要变成废人了。
卫长风说,这还不简单,我爹认识许多名医,我叫他请几位来,一定治得好她。
江淮南很高兴,说,那太好了,我姐姐跳舞跳得比我好,我还想请她教我怎麽跳。
大将军的名头响亮,真叫卫长风请来一位声名在外的郎中,只是总被人拒之门外。
江淮南的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卫小公子请回。淮北睡下了,不愿意见外男。」
但这是江淮南的嘱托,他锲而不舍地去了几回,回回都被拦在门外,十分纳闷。
他对郎中说,老爷爷,我先去叫我娘来下帖子,再叫你过来看,好不好?
郎中把着花白的胡须对他说:「卫小公子,大小姐的病,恐怕是治不好了。」
他急忙追问:「这痴病这麽厉害吗?您还未见着人,就知道无药可医了?」
老人收起药箱,摸了摸他的头:「老朽行医多年,单有心病,药石难医。」
卫长风听得云里雾里,但难过却是真真切切。
江淮北病倒,意味江淮南面临更严苛的管教。
那烧鹅还有小曲,要等到什麽时候来享用嘛!
他与江淮南很少见面,只好把该较的劲都发泄在木桩上,劈丶砍丶踢丶踹,毫不迟疑。
陆然那小子,真不长眼。在他跟前说,卫长风,江淮南要去我家跳舞了,你晓得吗?
他不晓得,但晓得自己心里很不痛快,合该揍陆然一顿,于是同他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
卫长风不想手下留情,用勾拳把陆然揍出两行鼻血,陆然没倒,反倒是他自己栽个趔趄。
他很不服气地站起来,低头看见自己沾了血的拳头,又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两眼发黑。
陆然吓得要死,以为自己半吊子的拳脚练出了能杀人的内力,捅了篓子,不敢告诉大人。
他在逃亡路上,撞见溜出来的江淮南,于是哭着求江淮南给卫长风收尸,切忌走漏风声。
江淮南嘴巴一张,眼泪就下来了,她不敢置信地问:「他丶他真的死了吗?他真的死了?」
陆然用力点头:「对,他死了!被我一拳打死的!都怪我的功夫太深了,我害死了他!」
江淮南狠踹了陆然几脚,跟着悲从中来:「陆然,你那三脚猫的功夫,竟然还能打死他!」
陆然自以为很有风度地擡头望天,他说,我不是想杀他,我是不知道自己原来有那麽强。
卫长风醒来的时候,看见两个傻子在灰暗的巷子里,哭得稀里哗啦。
一束天光从宅与宅之间的缝隙中落下,恰巧横在了她与陆然的中间。
平坦的地面折射这束光,照得江淮南两颗黑漆漆的眼珠,亮晶晶的。
他忽然意识到,她真的很漂亮,就连哭起来,也是这麽的招人喜欢。
陆然很快被泪流满面的江淮南踩在脚下,面上带着半骄傲半悔恨的神色,像一个傻子。
他不住地念叨:「都怪我!淮南!都怪我的功夫太好了!我都不知道,我练出了内力!」
不,想岔了,陆然他不是像一个傻子,他就是一个傻子。卫长风莞尔,嘴角又垂下去。
「你们在干什麽?」卫长风爬起来,「淮南,你穿新裙子,就别同他打架,弄脏怎麽办?」
二人皆是一愣,随後齐齐退出十步开外。
「喂,你不是说他死了?怎麽又活了!」
「他丶他一定是来找我寻仇了,淮南快跑啊!」
「别扒拉我,这是我新买的衣裳,你脏死了!」
卫长风捂着脑袋,想笑,但又瞥见手上干涸的血迹,双腿登时软如面条,站得不稳。
他抱臂环胸:「淮南,你过来,扶我一把。」
陆然抓住她:「淮南,你别去!他是鬼啊!」
江淮南不理睬他,好奇地探头探脑:「你是人是鬼?」
卫长风反问她:「我说我是鬼,那你就不来扶了吗?」
她道:「我怕鬼,但是不怕你。你死了也会是一条好鬼。」
卫长风道:「陆然,你回去。我没事,我知道我是怎麽了。」
「是怎麽了?」陆然也好奇地探头探脑,卫长风不觉得他可爱,认为他像鹌鹑。
他最近看陆然就心烦:「你走不走?不走我就跟你娘说你打架,请你吃竹笋炒肉。」
陆然在好奇心与竹笋炒肉中权衡片刻,最终慢腾腾地走了。
只剩下江淮南站在小巷里,阳光与她正衬,她实在是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