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骞悄咪-咪地去了溯雪院,没敢走正道儿,生怕被府上值夜的下人们瞧见。也敢没走正门,直接从小院后墙翻过去的,落地先理了理衣裳,这才靠近后窗轻手轻脚地推了一下,里面拴上了,他只好敲了敲。
好一会,才有颠颠儿的脚步声跑过来,然后屋里咣啷几声乱响,像是撞倒了什么东西。
卫骞忙道:“不着急,你慢点!”
又过了一时半刻,窗页才被从里面推开,露出一个穿着软白寝衣的少年郎,蒙着黄黄的光晕,他发梢还带着些许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窗沿上。
淡淡的水汽从窗口飘出来,还有清雅的澡花味道,就是这味道里多了点甜腥味,不知道是什么香料。
卫骞只顾着看他纤细单薄的身材,一愣才道:“你在沐浴?”
“已经洗完了。”亓深雪下午睡觉的时候盖得多,出了点汗黏黏的,吃完饭后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怎么都得洗个澡才能见人。他不知道卫骞在自己身边留了暗卫时刻盯着,还想着他不会来的这么快,就让云吞给烧了一小桶水简单泡泡。
亓深雪将领口又紧了紧:“你为什么不走门?”
卫骞已经矫健利索地从窗户翻进了屋子,生怕一丁点风把亓深雪吹病,赶紧回身取下支窗的小棍,将窗页合拢:“你不是不让我走门吗?”
“那是之前阿爷在,现在院子里又没有其他人,你还要走后窗,会把衣服都弄脏的。”亓深雪说着,才突然注意起他今日的装扮。现在眼神不太好,远看卫骞就像是打翻了画盘。
——淡紫色底白团花纹的宽袖长衫,配着青绿色金织铜钱纹的腰带,腰间挂着块黄-色蝠形软玉,垂着砂红色的穗子。而另一边,则挂着当初他留“封口费”的小羊荷包。
卫骞看他眼睛都直了,忍不住抚平遖鳯獨傢衣襟,轻咳一声,臭美道:“今晚舅舅是不是很好看?”
“嗯,是很艳。”
又俗又艳,不喝二斤假酒都穿不出这样的风格来,而且浅紫色显黑,衬得卫骞麦色的肌肤似炭一般……怪不得他以前只穿颜色黯淡的武服,要么就是御赐的官袍。
绣着猛兽的武服和赐服虽然会加重他身上的戾气感,但因为有一种威严气质在里面,反而会衬托出卫骞的神采英拔。但这件衣服就显得他不伦不类的,不是说文士袍他就不能穿,只是这种娇嫩的颜色,实在不适合卫大将军。京中许多娇养的富家子弟一旦上了年纪,都不敢轻易穿这种颜色。
就像一头虎豹就算偶尔高兴想换个毛色,也不能是一身碎花粉毛吧。
亓深雪很不忍心地移开了目光。
也不重要,反正穿成什么鬼样子都是要脱的。
卫骞没理解“艳”是个怎样的评价,只当他在夸奖自己,见他发梢还湿漉漉的,忙四处扫了一圈找能够擦头发的干净绒巾。刚在那边屏风上看到挂着一条,便要过去取。
亓深雪见他要拿那条,赶紧冲上去抢夺,但地板上凝了水珠,他一脚踩滑直接扑进了卫骞怀里。
卫骞惊慌将他扶好:“你急什么?”
“……”亓深雪抢回那条绒巾,随便团吧团吧找个角落一丢,“这条脏了,不能用,我怕你碰到不干净的东西。”
卫骞心想,就是亓深雪身上搓下的泥球儿都比别的男子香,擦身体的绒巾怎么就不干净了。
而且那绒巾明明雪白,没有什么污渍,他转头看到椅背旁边还搭着一块手帕:“那这个……”亓深雪又一踮脚抢了过去,“这个我擦过桌子了,也不干净!”
卫骞捻了捻手指:“是有点潮湿,黏黏的……”
亓深雪不许他研究手指了,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赶紧拽往美人榻边。他把卫骞按在榻上:“好了,你不要管那些了,快把衣裳脱了,我想看看。”
看,看什么?
卫骞喉结微动,但转头就瞧见了一旁小几上摆好的小药罐和纱布,这才发觉自己想岔了,他抱着一点残存的希望:“你大晚上叫我来,是为了给我上药?”
亓深雪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不然呢?”
自然是以为你想我了,思念我度日如年,想和我深夜幽会。
“……没事。”卫骞暗暗叹了一声,白激动了。果然不能指望小外甥突然开窍,喊他来谈情说爱。
不过转念一想,深更半夜亓深雪还记挂他的伤势,想亲手为他上药,还为了见他专门洗了个澡,用了很香的澡花,都这么上心了,不就是在意他、想和他亲近的表现吗?这怎么能不算幽会呢!
他转瞬就说服了自己,心里甜滋滋的,小外甥就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但卫骞依旧并不想让他看那些伤口:“其实没什么事了,只是一些皮外伤。”
亓深雪不相信,直接动手去扯他的衣襟,卫骞又不敢与他过分拉扯争执,没几下就被他拽下了半边肩膀,一大片淤紫就露了出来,还有点红肿。
卫骞一下没管住,亓深雪一把连着后领都拽了下来。
原来他只是外面一层皮穿的光鲜亮丽,长衫里面还是他原本的已经洗的发黄发旧、起了毛边的里衣。
“阿雪。”卫骞无奈道,“不好看,别看了。”
不能简单称为“不好看”而已,被棍棒打过的地方已经连起来淤成了一大片,很是骇人。还有两道血痕,可能是第一下拍上去时铁铲较为锋利的边缘划破了皮肤。在两人争执间,伤口被牵扯挤压而微微渗出了淡红色的血水。
亓深雪看着看着就愣了,他不知道阿爷会下手这么重,嘴-巴一瘪,打成这样都见血了,肯定很疼吧。
要是自己挨这一下,保准哭得三百天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