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回来了?”
赵莱推了推架在鼻梁的墨镜,短袖衬衫的衣角被什麽东西蹭了一下,留下一块灰扑扑的印子。
她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头发来不及梳,用鲨鱼夹挽了个乱七八糟的发髻。赵莱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怕你剪不断理还乱,特地帮你扫清障碍。”
“还有。昨天妈托了十几层关系,硬是找到了我的新手机号,一个电话打过来哭着说你把工作辞了,还把赵宝瑞赶出家门,不认他这个弟弟。”
赵莱竖起大拇指:“可以啊赵郢,第一次这麽有种。”
“……”
赵郢有些哭笑不得,“妈的话多少有点夸张成分,我没那麽说。”
他又补充道:“但工作是真的辞了。”
“傻啊你?“赵莱没大没小地拍了下他的後背,食指把镜框微微下压,露出上眼睑,“干到这份上了辞什麽辞?你那直系上司不都快退休回家种菜种花了吗?你又不像我,因为不想被爸妈找到才像个流浪汉一样东躲西藏……”
她说着说着忽然睁大眼睛,“等等,你……决定了?”
赵郢点点头:“决定了。”
“我离开南水之後不会再回来,至于爸妈,我前几年给他们两个人都买了一份保险,这些年打到爸妈账户的汇款少说也有两百多万,也够了。”
他说道:“这笔钱还剩多少是他们的事,我不可能再亡羊补牢。”
赵莱微微张开嘴,说:“你还是我哥吗?”
这麽果决,赵郢接受了哪位名师辅导?
赵郢:“那我是你祖宗行不行?”
“禁止超级加倍。”赵莱抗拒道。
两人一齐上楼,病房外,清醒过来的赵父与医生护士交涉的话音传入赵郢耳中,大致意思是拜托医生把他的情况说得严重些,越严重越好。
“生病不是儿戏!我们这里是医院,不是电影院,一切诊断结果必须根据实际情况来,绝对不可能有任何胡编乱造的成分,您就算投诉我我也不答应!”
“……我哪里叫你胡编乱造啦?就配合一下,口头配合,一会儿等我大儿子来了,告诉他我病得好严重,不能动气,他必须得听我的找一个正儿八经的女娃结婚,再想办法把工作找回来。就这麽说,行不行啊医生?”
“这位大爷,您别为难我了!”
医生在查房记录上写了两笔,严肃道:“结婚生子又不是什麽天大的神药,不能治病,更何况您的检查报告一切正常,晕倒大概是早上没吃饭,有轻微低血糖,以後注意带些甜食在身上应急。”
赵莱听到“低血糖”三个字不禁笑出声,她对赵郢做口型:“看吧,我说什麽来着。”
“你们是一号床病人的家属吗?”医生带着两个实习生走出病房,正好与他们撞了个正着。
“没错。”赵郢说。
“今天别忘了到门诊部拿药。”
医生这一嗓子洪亮清晰,赵郢本想在病房外多待一会儿,这下不得不进去了。
病床上的赵父合衣侧躺,赵母沉默不语,赵宝瑞眼神躲闪,看见赵莱的一瞬间脸色有点僵,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你还知道来看我们一眼!”赵父瞥了眼赵莱,鼻腔发出一声哼响。
“我晚来一步,您就发展成癌症晚期了,可不得过来瞧瞧吗。”
赵父气喘吁吁,又开始颤抖起来。
“爸,既然您没事,那我也没什麽顾忌了。”赵郢没什麽表情,“我和二妹不会在南水久待,您以後大概也联系不上我们——”
“老大!”
赵母厉声打断道:“你这是什麽话?你想跟我们断绝关系吗?”
“差不多吧。”赵郢说。
“生养之恩是我欠您的,我还不了,但该给的钱,这八年我也没有少过一分。一开始我答应您,说会承担赵宝瑞上大学的一切费用,现在我反悔了。”
他扶着床边的防护栏,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赵宝瑞是您的孩子,不是我的,我对他没有直接的抚养义务。更何况,您就算不说我和小妹也明白,我们不是你们真正想要的孩子。”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想了二十多年也没想出答案——为什麽你们这麽偏爱弟弟呢?小妹也是你们亲生的,也是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血,她究竟哪一点不如赵宝瑞?”
赵郢直视赵母的眼睛,冷冷道:“你们无条件地纵容赵宝瑞,连名字都取的是最好的寓意,但有没有想过,他到底配不配得上这麽好的名字,配不配得上你们宁可牺牲我和小妹,也要拿给他的全部?”
“我觉得是不配的。”他最後说。
赵父张了张嘴,愣愣地:“你这个混……”
“对,我混账,我不孝。”赵郢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我对不起你和妈,不得好死。还有别的什麽要说吗,爸?”
无人回答。
他捡起桌上那张开药的单子,半晌,把它放回原位:“医生提醒我记得缴费,您让赵宝瑞去吧。以後这个家,他就是你们唯一的儿子了。”
赵郢拍掉赵莱衣角的灰尘,轻声:“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