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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第1页)

王修道:“说是这样说,病患可不敢……”

鹿鸣道:“我在小家畜身上试过,每只都挺好。”

王修道:“家畜与人毕竟有别……”

鹿鸣沉默一下,撩开了左胳膊上的袖子。左胳膊上有愈合的斑斑点点,还有一条比较大的未愈合的伤口,结痂情况良好。

李奉恕都吃一惊,王修恨不得自打嘴:“小鹿大夫,你这是何苦?”

鹿鸣道:“你们看,愈合得很好。医生拿自己做试验古来就有,神农尝百草,我又为何不能试试绿毛毛?”随即有些沮丧,“这霉斑我生了一大盆,刮下来煎水,则没有效用。看来要生用。可是生用杂质过多,要找个法子澄清过滤。”

王修眼睛有点热:“你傻不傻……”

鹿鸣道:“不试试怎麽知道?如果成了,那很好,解天下患者之苦原是我们做大夫的本分。如果不成,那也很好,这条路不通,给后来者做个警示。”

鹿鸣细细瘦瘦矮矮,说话底气不足,声音怯怯的。李奉恕听在耳中,却恍然如狮子吼。

送了鹿鸣,下午陈驸马的哥哥陈春耘过来。陈春耘一点没浪费时间,準备得相当充分,专拣航海中的趣事跟李奉恕讲,讲得李奉恕心情也好了许多。

陈春耘讲了半天风土人物,活灵活现。李奉恕好奇如何在海中定位,陈春耘又讲到过洋牵星术和地文航海术。过洋牵星乃是观测星象定方位的技术。李奉恕道:“这个我倒是明白。比方北辰星。”

陈春耘笑道:“殿下说得极是。然而航海时,只有一个北辰星是不够的。当年郑公的船队到达南边昼夜对半之地,北辰星就看不见了。因此除了北辰星,我们还有华盖星,灯笼骨星以及织女星。华盖星和灯笼骨星尤为重要。”

陈春耘拿了一副牵星板给李奉恕演示如何用来通过星星测量人的方位。牵星人负责引航,熟练的牵星人目光测算与水浮针的精度所差无几。

又讲到地文航海术,什麽是“一更”,什麽是“上更”,什麽是“过更”。风也是有规律可循成为助力的,什麽时候刮东北风,什麽时候刮西南风,遥送当年郑公船队迎风破浪伏波穿涛去国万里。

李奉恕听着,幻想那时大晏海上的波澜壮阔,心里甚至也略激动。陈春耘讲话自有一种魅力,听者神思管不住地跟着他走。李奉恕心念一转,笑了:“你专拣趣事说,怎麽航海如此容易?”

陈春耘道:“不敢欺瞒殿下。航海不易,航海大不易。天高海阔,死在海上连家乡都不知道在哪个方向。但这不是原因,殿下。该走的路始终是要走的,我们不走,就会被别人占走。”

李奉恕蹙眉,他似乎听到了耳熟的话。

陈春耘道:“我在广州那麽多年,所见荷兰红夷英吉利西班牙生番,谈起海外贸易,无不是眉飞色舞。海上诸地被开拓,占领,海上的船穿梭来往,海上的买卖日夜不停息,然而大晏呢?大晏呢?当年郑公的辉煌为什麽一去而不複返?”

李奉恕道:“劳民伤财。”

陈春耘道:“那就让它惠民生财!”

铿锵之音在书房里回旋。李奉恕道:“你如何保证呢?你如何向阁臣保证,如何向朝廷保证,如何向万民保证?”

陈春耘道:“我保证不了,殿下。我什麽都保证不了。欧罗巴已经在墨加西亚开拓不少年,我们连航路都在摸索。我这几年有意结交生番,套出不少风流水流规律。但我仍不能保证,能带来多少利润。”

李奉恕沉默。

陈春耘道:“殿下,我们晚了。”

李奉恕还是没吭声。

陈春耘急道:“殿下,不试试怎麽知道?”

不试试怎麽知道?

李奉恕被这诘问激得眼前一眩。怎麽了,都怎麽了。一个两个,急迫地,激愤地,慷慨激昂地问他,这些人怎麽了,大晏又怎麽了?街上五颜六色的穿着在李奉恕眼前搅成了个万花筒,他似乎看到那些人一个个要改变,可不知道改什麽。大晏像头强有力的兽类困在笼子里咆哮怒吼,上蹿下跳找出路。不试试怎麽知道?不试试怎麽知道?有股强悍的力量往前推李奉恕,哪怕前面是悬崖他都无法停下来。他听见银子碰撞清脆的声音,像海浪,一浪一浪砸过来,砸翻了大晏,砸死了李家,他伸手想捞,右手上皮开肉绽的伤绷绷跳动,剧痛让他发狂,他谁也救不了。

王修惊叫:“老李!”

李奉恕差点昏过去,他一直在持续地发低热。他捏捏鼻梁,轻笑:“没事,两天没睡而已。”

缓了缓,李奉恕对陈春耘道:“孤再想想,你……容孤再想想。”

这几天晚上,王修要麽在李奉恕屋里坐着陪他,要麽在书房帮李奉恕整理折子。一般来说摄政王批折子就是走个过场,李奉恕平日里还是看得很认真。这下受了伤,又是右手不能拿笔,王修就把每份折子先看一遍,整理出摘要。他写字整齐漂亮速度快,也要一宿不能睡。这还是托了当年太祖爷的福,要不是他老人家把池重朴给揍了,现在奏折还得骈四俪六东拉西扯找不到重点,王修得疯。

写到快四更,王修打个哈欠,站起来活动一下腰和手。忽然见李奉恕举着烛台推门进来,右胳膊下面夹着个披风。

王修急道:“大半夜的你干什麽?小鹿大夫反複叮嘱不能见风,你没听见?”

李奉恕放下烛台,一指木椅:“坐。”

王修翻个白眼坐下,李奉恕用左手给他披上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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