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越,为什么?”刘彘见我醒了,问道。他取下几个月以来的冷漠面具,此时倔强的表情才符合他的年纪。他明亮的双眸恍如一泓秋水。
殿内一片漆黑,月光透过窗牖,隐约照见他的轮廓。唯有纤细的脖子和小半个侧脸被映的雪一般白。
“什么为什么?”我尽量集中精神,保证自己不睡过去。
刘彘的手指认真的描摹过我的眉宇,顺着鼻梁细微的曲线到鼻尖,继而是双唇。
他的手指软软的,温温的。
他低低的说:“阿越,我们明明是一样的。我们的相貌那样相似,同一天出生,被养在一起,一起住,一起玩,一起睡,一起读书,一起冒险,一起骑射,一起封王。我一直觉得,我们就好像是一个人。”
他眸中的秋水仿佛要化作眼泪溢出来。我想摸一摸他的脸颊,可是架不过浓厚的睡意,一根指头也动弹不了。
“可为什么变了呢。我突然意识到,你已经成为太子,而我很快会像其他哥哥一样,到自己的领地去。我这才发现,你是你,我是我。你是刘越,我是刘彻。我们之间的差别会越来越大,距离会越来越远。”
是啊。
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的脾气,你的喜好。
你下一刻想说什么,我可以帮你说出来,你下一刻要做什么,我不必想也知道。
不用开口就知道对方的心思,不用讨论就可以配合的密切无间。
仿佛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仿佛是镜子的两面,探进去,便可以化为一个人似地。
可是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刻,我从这纠缠中彻底剥离了出来。伴随着成长的疼痛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以及随之而来的孤独与冷寂。
“我好怕我们会分开,我好怕我与你的距离会越来越远。”一滴亮晶晶的东西滑过他的脸颊,转瞬即逝。
他握住我的手,贴在他的脸庞,缓缓地低下身,沁凉的额头与我相抵。
黑曜石般的双眸让我恍神。
目光交叠了不知多久,他垂下眼帘,唇尖与我轻触。就像蜻蜓点过水面,就像花瓣坠入湖中,轻盈的让我忘了呼吸。
心湖微澜,波纹荡漾开,打破了亘古不变的沉寂。
穿过镜面,原来,触碰到的,不是另一个自己。
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是不同的人,所以我可以拥抱你,亲吻你。
这样不是很好吗。
孤独的感觉,忽而化作小小的喜悦。
刘彘什么也没听到。他苦涩的笑了笑,扭过头,在我身旁睡下。
闭上眼,听着他并不平稳的呼吸,不知何时,我再度陷入梦中。
梦里,是一座城池。城外的战场,战鼓如雷。穿鲜红战袍的大汉将士,与穿灰色服饰的匈奴人,像泾渭两条河流,汇在一起。
犬牙交错,情势几度变迁,灰色的人海以势不可挡的趋势被鲜红蚕食。
城内,万民欢腾,声音震耳欲聋。
那收获胜利的人立于高高的城池之上,意气风发,受万众敬仰。他的背影如此熟悉,名字就到了嘴边,我却叫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