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太傅落了子,我不舍的将手从银笼上拿开,从匣中捻起一颗晶莹剔透的青玉。棋匣下面用炭火暖着,倒也不觉得触手生寒。
我的棋力与太傅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太傅评价我布局松散,无形也无神,而且心性未定,时而激进莽撞,时而过于畏缩。
太傅一贯有法子将我引导的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时,哪里还藏得住心思手段,因此仅仅下个棋,他便能将我里里外外看透。
太傅让我五子,今天这盘棋我倒有些胜算。
在青玉的温度消散前,我看准了位置,揽起袖正要落子,太傅却将我拦住了。
他轻轻按住我的手,我一怔。我与太傅师徒多年,这样亲密的接触不是没有,但极少。
濯青的乘云纹锦袖之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匀称,比冰雪添一分温润细滑,比青玉多一分晶莹剔透。
轻柔的触感,带着温玉般的微微热度。
“太子,落在这里,虽是一步好棋,但失之暴虐,且易于被人看透。”
太傅淡然的声音让我突然回过神来。他刚才说的话,仅有只言片语入耳,我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
回忆着停在耳畔的残句,我努力抛开杂念,思索如何走会更好。
然而他的手腕延伸至袖中的淡青与莹白,让我如何也集中不了精神。
指腹温软的触感,使得我的手亘在半空中,收也不是,留也不是。我觉得眼前的棋局一片混乱,怎么也理不清头绪,心中烦闷,几乎想弃子认输了。
太傅轻轻将我的手推往棋盘的左下角,缓缓按下。
我顺着他的动作,将青玉贴在棋盘上。
太傅拿开手,我的手背再度接触到冬日微凉的空气。一时间,四周蒙上一层白雾的世界清晰起来,耳边的声音也不再断断续续。我松了口气。
与太傅第二次见面的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会紧张。
“这样走就好多了。”太傅说。
看向棋局,情势果然豁然开朗。
如此,我胜局已定。
“太傅总能在乱局中找到获胜之机,并轻易的让混乱的局面变得井井有条,学生受教了。”我抬起头,看向太傅那张近年来温和不少的面庞。
自我真正以弟子礼恭恭敬敬的对待太傅之后,太傅便待我如师如父。也不知是我融化了他,还是他融化了我。
太傅不紧不慢的说:“这并不难,身在局中,心在局外,便可以轻易做到。”
我低头笑了笑。确实不难。难的是身在局中,心在局外。
随着年龄的增大,我曾经那样努力的想要避免的与景帝之间的隔阂,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我与景帝在朝堂的距离近了,两颗心反而渐行渐远。
他将更多的心思投向近来热衷于饮酒作乐的刘彻,和听话乖巧的刘舜。
面对我时,永远以太子相称,谈话的话题只有国事。我想以阿越的身份,而非太子的身份同景帝说些什么,到了他面前,却一直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