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章抿了抿唇。
她带着他到了城中的绣坊,绣坊里空无一人,中央空地上晾着几大片染好色的布料,女子叮嘱卫云章小心避让,若是蹭脏,掌柜是要骂人的。
“那边几间屋子是绣房,是光线最好的地方。”女子指了指朝东南的几间屋子,又指了指最角落的屋子,“那间是我的,你先在我屋子里休息一下吧。”
卫云章道谢,随她一起进了屋。
屋子很小,仅仅是两个人待着,便显得逼仄起来。
卫云章打量着周围陈旧的家具:“你就住这儿?”
女子一边将空空的背篓放下,一边抬手捋了捋微显凌乱的发丝,苦笑了一下:“有地方住就不错了。”
她靠近了些,望着他脖子上的伤口,蹙起了眉:“你这伤口看起来好深,我去替你买点药吧?”
卫云章道:“已经叨扰了你,怎敢再叫你破费。我因出门在外,身上备了止血的伤药,先前已经上了药,目前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原来如此。”女子点了点头,舒了口气,“我还想问那些长得像血痂的东西是什么呢,原来是凝固了的药粉。”
屋中有冷水,还有几块吃剩的糕点,女子推到卫云章面前,柔声道:“听你说你许久没进食了,快吃点东西吧。”
卫云章接过糕点,当着她的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的时候扯到了脖子上的伤口,不得不吃几口就停下来缓一缓。
他用余光瞥她,发觉她一直在看着自己,不禁抬手擦了一下唇角的碎屑,低头道:“让娘子见笑了。”
女子摇了摇头,道:“若是不够,我再出去买点吃的。”
卫云章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够了。”他咽下嘴里的糕点,又问,“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女子道:“我姓尹。你呢?”
“我姓崔,你看起来同我妹妹差不多大,不介意的话喊我一声崔大哥也行。”卫云章道。
尹娘子便唤:“崔大哥。”
“尹娘子也是外地人?怎么一个人在这营州做绣坊帮工?没有亲戚吗?”
尹娘子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瞒崔大哥,我也是要去找亲戚的,只是这亲戚不在营州。”
“那你来营州做什么?”
“我是南方人,但亲戚住在北方,本来找了个顺路的商队载我同行,说好按站点付钱,但中途我钱袋丢了,付不起接下来的路费,那商队便
把我丢在了半路。”尹娘子摇了摇头,“是我没钱付路费,也怪不得别人,只是当时滞留的那个地方是个小城,往来商队本就不多,我一个女子,人生地不熟的,又没办法一直在当地住着,所以便恳求了最近的一支商队,载我一程。”
“但那支商队不是与你顺路的?”
“没错,那商队并不与我顺路,但商队的领头是个好心人,说他此行是前往营州采购木料的,可以免费载我,不要钱。等到了当地,可以找个熟人帮我找份活计。我一听,还有这等好事,便高兴答应了。”尹娘子道,“这绣坊掌柜正是那商队领头的熟人,我托了人家的情,才能在这地方暂住下来。本想着再挖几个月的药草,攒点钱,便可以再搭车北上了,没想到临近年关来了山匪,整个营州都没什么商队了,我每天也不敢挖太久的药草,不知还得攒多久的钱。”
卫云章瞥了一眼她的手,手背粗糙,微微红肿,与这张清秀的面庞极不相称,看起来确实是干活的人。
卫云章:“真是辛苦你了。这山匪实在可恨。”
尹娘子:“你妹妹被山匪劫走,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卫云章愁闷地抹了把脸,“以我的能力,也没法把妹妹从那群人里带出来。”
尹娘子安慰他:“令妹吉人天相,想必不会有事的。”
卫云章握紧了拳头。
尹娘子:“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互相帮忙,对彼此都好。”
正说着,外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尹娘子起身:“掌柜似乎来了,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去探探她的口风,看能不能留你下来做工。”
卫云章:“多谢。”
他看着尹娘子起身往外走去,又轻轻带上了门。等她一走,他便迅速站了起来,检查了一下屋里的柜子、床板、窗沿等地方,均无可疑之处。唯一可能有问题的,便是一只放着尹娘子衣物的小箱子,卫云章犹豫了一下,只用手在外层按压了几下,没有按到什么特殊的东西,便又把箱子依照原样合上了。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几人的交谈。
“掌柜的今天怎么来这么早?现在光线还不太好,不方便绣衣吧?”是尹娘子的声音。
“哼,留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绣坊里待着!”一个听上去像是中年女子的声音。
“掌柜的进屋坐坐吧,我去烧点水,您顺顺气儿。”另一个年轻些的女声说道。
等一人的脚步声远了,那个年轻些的女声便对尹娘子道:“今日别触掌柜的霉头,她昨晚上同她家郎君吵了架,这会儿看谁都不顺眼呢。”
“啊,又吵架?”
“可不是嘛,方才还嚷嚷着要和离呢,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离。”女声道,“罢了,我去烧水了,你把昨天晾的新布收一下吧。”
“好。”
卫云章在屋里静静地等着。
约莫两刻钟后,尹娘子才找到机会回屋。她先是做贼似的打开了门,然后左右飞快瞟了一眼,迅速关上门,对卫云章道:“方才我们说话你能听见吗?”
卫云章颔首:“能听见一些。”
“那你也知道了,掌柜的和她郎君吵了架,这会儿正不高兴呢。”尹娘子唉声叹气,“她常常与她家郎君吵架,每回吵架,必要来绣坊骂男人负心,眼下恐怕……”
“我明白了。”卫云章道,“你放心,我定不会叫你为难,等外面方便了,我偷偷溜出绣坊便是。”
“恐怕已经不方便了。”尹娘子指了指透亮的窗棂,“日头渐盛,绣娘们陆陆续续在上工了,光天化日的,你从我房间里出去,这叫我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