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切身体会到了。
随着小船逐渐深入山腹,外界的亮光一点点被稀释,及至完全消亡。
她感觉当最后一点光亮消失,被绝对的黑暗入侵时,她仿佛进入了某种结节,瞬间被禁锢住了。
原来失去视觉会使人感受到如此巨大的恐惧。
现在她感觉只有这艘小船是唯一一点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依凭,但她又不敢把手伸去抓着船缘,那必然会使她的手指处于小船的范围之外。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四个人谁都没发出声音,她像一只鹌鹑一样瑟缩在船板上,竹篙撑船的声音变得格外洪亮,她感觉水里随时会钻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把她吞没。
季朝雨小小声开口,一开口声音都是颤抖的,“阿……阿枫,你……你能把手伸过来给我抓着吗,我简直动不了一点。”
阿德和阿满的笑声又破开黑暗钻入她耳中,但刚漏出来一点,就被一声拍打中断了。
想来应该是阿枫好心的制止了兄弟俩的笑声。
然后她感觉一双温暖的手搭在了她肩上。鉴于阿枫坐在季朝雨后面,无法把手伸给她拉着,只能把手搭在她肩上给她安慰了。
虽然不多,但季朝雨确实感觉自己好受了一点,没等她再次开口,阿德阿满就开起了她的玩笑。
“刚刚我们是故意都不说话的,就想看看你的反应,想不到这么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季朝雨郁结,但他们欢快的声音仿佛一句驱散恐惧的咒语,瞬间把她从那个满目黢黑的至暗结界中挖出,桎梏着她的那一层无形力量也逐渐消散了。
“这个山洞是进出阿妈阿爸那个村子的唯一通道,小时候我们也可怕走这条路了,每次出去就不想回来,回来就害怕出去。”阿枫解释道。
“是啊是啊,但现在我们自己都能撑船进出了,走熟了也没什么怕的,是吧。”阿德骄傲的说。
“你们能看到路吗,还是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在这黑暗中不迷路。”克服最初的恐惧之后,季朝雨好激动起来,唯有一个山洞能通行,这不就是《桃花源记》吗?
“当然看不见,但走熟了就能知道哪里有石头,哪里河水浅,再加上竹篙探路,基本上不会出错。”阿满撑着竹篙给她讲解。
说话间,前方的山壁出现一丝裂痕,一缕光线顺着裂痕逃进山洞里,就那么一丝丝光亮,平时是绝对不能见的,此刻清晰的闯入季朝雨眼中。
她激动的去抓那道光,吓得阿枫一把按住她让她坐好。
就刚刚那一激动,差点把撑篙的阿满晃下去。
“朝雨姐姐你干嘛,谋财害命啊。”阿满心有余悸的看着季朝雨。
“对不起对不起,刚刚太激动,你们看那束光,就这么丝丝缕缕的从山壁中透进来。刚刚在黑暗中太久了,一下子看到那光亮我差点跳起来。多亏阿枫按住我。”季朝雨充满歉意的给阿满再三道歉。
隐约看见阿满不在意的挥挥手,然后他们又完全沉入黑暗中。
季朝雨感慨,人果然还是向阳而生的生物,就这么一会儿不见光她都受不了,不要说那些被迫在黑暗中工作、生活的人们了,不敢想那该有多让人扭曲。
想了一会儿季朝雨又挑起一个话题,“你们学过《桃花源记》吗,好像就在写你们这个村子一样。”说着季朝雨就给他们背了一遍《桃花源记》,然后大致解释了一下这首散文的意思。
三姐弟听完都啧啧称奇,真想不到他们的村子居然还有古时候的大名人来过。
“陶渊明写的可能不是这里,武陵应该是在湖南那边,这大概就是一个时隔了千年的巧合吧。”季朝雨也为这个浪漫的巧合嗟叹不已。
任凭她有两世记忆,没有亲眼所见,又如何能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地方与世隔绝,仍然有一些人们在偏僻的一隅过着怡然自乐的生活。
渐渐地,小船驶向洞口,光亮逐渐铺撒在前路上,河水映射出粼粼波光。
重新见到阳光的那一刻,季朝雨真的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心里的迷茫都被洒在她身上的阳光晒化了,她忍不住用手挡住眼睛,原来阳光是这么刺眼的啊。
舶好船,季朝雨跟着姐弟三人去找他们阿妈阿爸。
村里其实没有季朝雨脑补的那么与世隔绝,还是和外界有正常的沟通往来,也通了电,甚至还有电话能使用。
季朝雨忙不迭的去找电话给程清和保平安,然后才跟着姐弟三人回了他们家。
阿枫父母都很热情好客,张罗她在村里多住天,然后就去准备晚饭了。
村里的景色确实很好,四面环山,中间一块平整的坝子刚好可以耕作,进村的那条小河流经整个村庄,在中间地带突然分叉,流向两个不同方向。
而这两条分叉河,村民们亲切的称之为男河,女河,大家都会非常默契的按照河的性别下河沐浴。
季朝雨也有幸体验到了这一尊享服务。
天完全黑以后,姐弟三人带着季朝雨去沐浴,到分叉口两兄弟自觉走向男河,阿枫则带着季朝雨去往女河。
去河里沐浴这件事着实是让季朝雨又纠结又焦虑。
她本身就是一个挺怕水的人,更不要说是晚上的水了,就算是经过今天绝对黑暗的洗礼,她对水的天然恐惧也是完全无法克服的。
另外就是赤身裸体的和别人坦诚相对,只要是小姬仔都懂那种尴尬。
但偏偏阿枫是个非常会抓重点的人,她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错过这次,你以后肯定不会再有下河洗澡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