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早了,你去洗洗换个衣服,等下就去天平山。”
聂时俊又冒出来一句话,把他吓了一跳,连忙把心里的谩骂收一收。
“我真没说要去……”
“去换衣服吧。”
张河只好悻悻地往换衣间里走过去。
他其实很不喜欢过年。过年没什么意思。一家人聚在一起聆听老爷子的教诲,他这个家里的败类么再被各路人马嘲笑一通……
然后大学的时候,他听说那个人死了。死在苏州的一个冬天。
过年就更加没有气氛。往年春节没有这么早,他总要在那人的祭日上了坟再走,家里人知道他这个习惯,就嫌他晦气。这次更晦气,正好是过年的时候。
他也觉得自己蛮奇怪的。那个人死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只是那人自己生了病,重病,没救了,还从北京搬回了老家苏州,就算是最后的日子。
但他就是一定要去上坟。在那人的坟头上发个老半天的呆,想到自己和他从前的日子……其实是很幸福的日子。就他自己来说,他觉得格外的幸福。就算后来有了那么多龌龊的事情,他后悔失落、甚至绝望不堪,回想的时候,还是高兴的。
初恋。唉,初恋。
张河换了一身黑西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戴上墨镜还挺像是黑社会的。他整了整领带,自嘲地一笑。
也不知道聂时俊怎么知道他的习惯的。不过随便了,聂时俊有什么能是不知道的,他认识那么多京城里的女孩子,捉个来问问就知道京城上下五百年的八卦……
“还没好么?”
聂时俊在外面问:“又不是去相亲。”
“相亲也不会穿成这样吧,聂大少,还是你相亲喜欢装黑社会?”张河推开门走到客厅,一边整了整自己的衣摆。聂时俊也已经收拾完毕,旁边桌上摆着几个竹编的筐,估计里边都是吃的。张河记得聂时俊还蛮喜欢吃,但别人吃多了是肥肉,他吃多了都是肌肉。靠。
“我不会去相亲。”聂时俊淡淡道。
张河一怔。
他说得这样笃定——笃定得像是已经有了女朋友,可以谈婚论嫁了。张河觉得心里微微一酸,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们都有女朋友了。没有女朋友的也有男朋友了。一个个都有了后半辈子的依靠……
“有女朋友了?”他忍不住问了出来:“我妹妹还等着嫁给你呢。”
聂时俊眉毛又一皱。
皱得有点凶,很难看。比刚才张河不让他搞还夸张。张河看着有些不解,伸手去推他:“你又摆什么脸色给我看……”
聂时俊啪的一下打掉了他的手。
张河的怒火腾地一下就涨起来了:“你他妈的发什么疯……”
“我不会娶你的妹妹,张河。”聂时俊忽然捉住他的下巴。力道大得张河觉得自己整个下巴都要被他捏烂了。他痛得唉唉叫,却又听聂时俊说:“我也没有女朋友……张河,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他猛地松开了手。
张河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摸着下巴呻吟,眼泪水都要从眼眶里掉出去了。“我是没心没肺!所有人都这么说。你现在才发现么!”
聂时俊顿时无话可说。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张河气到说不出话来。
张河也觉得很气。他长大以后就没和聂时俊打过架,一直和和气气的,还把自己的屁股献出去。换来的就是聂时俊的分筋错骨手!
“我不和你一起去了。”他甚至发了小孩脾气,根本忘了自己现在已经是多大的人。他拉扯着脖子上系得死紧的领带,愤怒地喃喃:“我不跟你一起去了……”
聂时俊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想去捏住张河的肩膀,被张河拿肩膀一撞,只好往后再退一步。
“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换了个表情,用那一双真挚得叫人简直不敢去看的眼睛望着张河:“对不起。”
这么正经的道歉,让发着任性脾气的张河反倒没话讲了。他别过脸,感觉到聂时俊终于捉住了他的肩膀,很轻柔地捏了捏,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张河恍惚地想起,他为什么这些年都不大讨厌聂时俊、也不跟聂时俊打架了——当然是因为他长大懂事了——也因为聂时俊。聂时俊总是这样懂的进退。惹了他发火,就会很真心地道歉,说对不起说得张河火也发不出。
他总觉得聂时俊拿捏住了他。
“对不起,张河,”聂时俊还在说:“今天是好日子,你别这样生气。”
好日子,什么好日子,给人家上坟算是好日子?
张河闷闷地推开他,拿了大衣转身出门。
他听到身后脚步声,知道聂时俊也跟了上来。
结果张河还是坐着聂时俊的车。
今天路上倒也不堵。大概是因为开往市郊的缘故,这会儿大家都在市里走亲访友的,谁会想去天平山那种地方,天又冷。
张河倚着窗玻璃,怔怔地看着窗外。外边当然没什么风景,全都是枯掉的树,还有颇破烂的平房,或者那些牌子上漆掉的剩不下了什么的小店。最破败的路,通往最凄凉的地方。
聂时俊在车里放着音乐。外国哪个女人的,也不知道是谁,低沉磁性的嗓音,听着让人有点空落落的难过。
“李晋东在他妈妈家里跪了一晚上,你知道吗?”
聂时俊忽然道。
张河才猛地回过神。啊了一声,脑子里把聂时俊的话重新过了一遍,才道:“啊……我知道。听说了。孔扬也陪着跪呢。”
聂时俊就低声笑了笑:“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