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察觉身后的小猫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漆黑的眼珠子一错不错,直勾勾的盯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羸弱的身子消失在屏风之后,他才重新闭上眼,酣然入睡。
岑羡云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轻微的敲门声,他打开了门,瞧见了站在外头的嬷嬷与府医,他精致朝外走去,边走边说:“陵游还睡着,去厅上看诊吧,另……”
他转过头瞟了一眼慈眉善目的嬷嬷,嘴角勾起虚虚的笑容:“嬷嬷,我那日吩咐你找的那些人可找齐全了?”
“且叫他们都在厅外候着吧。”岑羡云没等嬷嬷回答,转身离开。
轻描淡写的话语从前头飘过来,嬷嬷低着脑袋,唯唯应是,等到耳边听不到脚步声了方才敢抬起头来,去看小少爷已经远去的背影。
纤细瘦弱的身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人刮跑,看的人心揪,但不知为何,方才那么几句竟叫她生出说不出来的恐惧。
那样不怒自威,叫人心惊胆颤的气质,恍惚间,她竟然有种见到了“老爷”的错觉。
这具身体是什么情况,岑羡云比谁都清楚,见着府医期期艾艾不敢直说的模样,他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照常开些旧药就是了,晚些我自会修书去皇城言明,不会让尔等枉受牵连。”
向来散漫的小少爷不曾做出什么出格恐吓的动作,但举手投足之间却让人无端感到背后发凉,府医垂着脑袋不敢直视面前的放到十岁,堪称一句孩童的小少爷,双手举过头顶:
“是老夫才疏学浅,无能为力,实在是愧对——”
“何必?”身体的虚弱让精神也不可避免的更加容易倦怠,岑羡云不愿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交流中,抬手打断了府医的话,“您下去吧。”
不必多言的模样已经说明了结果,府医张了张嘴,终是哑口无言,低头退下。
岑羡云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瞧见了端着早茶进来的吴管家,微微一笑:“吴叔,去把王夫子请来吧,我有事要同他商议。”
“小少爷……”吴管家已经听过今晨小少爷的一系列反常的举措,难免内心不安,面色揣揣,担忧又迟疑地唤了一声。
只是岑羡云没有功夫,也没有心力多解释,半闭着眸沉思,用无言的行动迫使吴管家不得不依照命令行事。
不多时,虚掩着的门扉轻轻叩响,他睁眼看见嬷嬷领着一众丫鬟、婆子、小厮进来,七八个,人人脸上都挂着逼真的疑惑与不解。
竟都是小少爷院子里的人,倒也免了他让嬷嬷再跑一趟的功夫。
“昨晚守夜的人是谁?”他瞧着跪了一地的众人,头一回拿出了主子的架子,他轻呷一口热茶,温度正好的茶水顺着喉咙向下,一路传入肺腑,带来些许微不足道的暖意。
和风细雨的问候却让为首的小厮冷汗直流,他哆嗦着膝行两步到了众人的前头:“是……小人。”
岑羡云用茶盖撇开茶水上的浮沫,低垂着眼眸,不发一言。
气氛越发的低沉压抑起来,豆大的汗水从小厮的额角滑落,“啪嗒”一声摔在石砖上,粉身碎骨。
“小人半夜腹痛不止,因而擅离职守,还望小少爷——”他惊慌失措的抬起头,妄图用可怜的姿态引起这位慈悲主子的宽恕,然而他对上的却是一双冰冷到极致的眼瞳。
他的身子陡然颤了颤,求饶的话卡在喉间,不上不下,坠得心中发慌。
锐利到过分的视线,让他生出所有隐瞒都无所遁形的裸露感,他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以此逃避小少爷凌厉的视线。
小厮的心理防线已经接近与没有,岑羡云却没有趁此机会继续追问,反而移开了视线,看向挤在人群中间,不慎显眼的大丫鬟:“如墨。”
唤作如墨的丫头就要稳重多了,她不动神色地压下脑袋,半蹲着挪到前头来:“奴婢在。”
岑羡云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冷冰冰的问:“昨夜是谁守得夜?”
话已经到点明到这个份上,抵赖不承认已经没有了意义,如墨俯首叩地,抖着声音承认:“昨夜是奴婢守得夜,奴婢是个懒骨头,又见陵游少爷徘徊在屋外,故而……故而生了歹念,叫陵游少爷守在外头。”
一旁的嬷嬷听闻此言气极了,若不是顾及着小少爷在此,她非得上去抽死着丫头不可!小少爷方才大病初醒,谁晓得病情会不会反复,这丫头竟然还敢躲懒!
岑羡云没多少情绪起伏,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瓷器磕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音,他实在是疲惫,抬手撑着脑袋淡淡道:“你一人躲懒,竟然能叫的七八人都跟着离开,如墨,一年的功夫,竟然就叫你把院子里的人摸得这么熟了?”
此话一出,如墨颤抖的脊背停下,她惊愕的抬起头,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看似慵懒,万事不放心上的“小少爷”。
“拖到院子里去,杖毙。”轻飘飘的话语好似他说的不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而是在轻声感叹今日天气甚好,屋内的人都怔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岑羡云轻描淡写地补充道,“下手莫要太狠,叫她能多挨写时辰,好叫大家晓得背主是什么下场。”
“小少爷……”嬷嬷大惊,张嘴就要解释,她实在想不通一团和气的小少爷怎会突然张口就是打打杀杀。她下意识地想要劝解,话不曾说出口,被两个侍卫架住胳膊的如墨先嚷起来:
“我是大皇子的人,你不能杀我——”
恰巧,岑羡云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王庭,前言王庭听到了多少他并没有把握,但如墨这句嚣张的叫嚣,他听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