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还没散去,雨还在下。
她有些哽咽:“那就帮我个忙吧,写写我的故事。”
夏曦澄张了张口,先是不置可否,想知道原因,转念一想,叶方欣要她帮这个忙,她该感到庆幸,至少能给对方的不仅仅是一句简单的安慰,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小说里的人名和地点都能虚构,刚开始提笔时,夏曦澄想了很久,到底应该给叶方欣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才好。
她转着圆珠笔,一时间又想起叶方欣提及家庭时的悲伤,在现实世界里吃了不少苦头,走进小说世界总不能重蹈覆辙。
在写完那本中篇小说前,她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在叶方欣生日那天,她也只肯在贺卡上写出叶方欣在小说里的名字,没有主动透露更多的小说情节。
“生日快乐,喻欣,愿你此后余生尽是欢愉欣喜。”
原型
要想刻画出一个有血有肉的小说人物并非易事,为了让主角的人设更加真实饱满,夏曦澄时不时会从叶方欣身上汲取灵感。
在叶方欣的描述里,父亲自从和母亲分开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铁了心要重新组建一个新家,妹妹还年幼,没能跟叶方欣培养出感情就跟着父亲远走高飞。
“那你交的学费跟零花钱……都是你自己去赚的?”了解到叶方欣有个行为怪异的母亲,夏曦澄作此猜测。
“不,是她给的。”
低声回答时,叶方欣也对那女人的经济来源感到困惑。女人每晚从棋牌室回来时都精疲力竭,有时还贴紧了墙壁走路,阔腿裤的口袋里鼓鼓的,装着一沓来历不明的钞票。
叶方欣觉得那些钱是从棋牌室赢回来的,一窝子人围在一起怎么可能纯粹打牌?总会有起哄的声音引领风向,开始进行停不下来的赌局。
或许是因为她的母亲运气好,其他赌鬼只能愿赌服输,乖乖地上交被视为珍宝的金钱。
“很好笑吧,那可能就是她补偿我的方式。”叶方欣不以为然地勾起嘴角,却丝毫感受不到任何喜悦。
父爱荡然无存,紧接着失去了母爱,哪怕要一座填满金银财宝的高山又有何值得高兴?夏曦澄理解叶方欣此刻的心思,毕竟与金钱挂钩的事物太多,利欲熏心,叶方欣更想感受到的是家人的真心。
每个孩子在还没出生时都蜷缩着身体躲在母亲肚子里,胎教从那一刻开始起了作用,即将为人父母的夫妻会万般小心,吃饱穿暖,在睡前抚摸着那鼓起来的肚子唱摇篮曲。
叶方欣并没有这段记忆,甚至没有一点当初被细心照顾的感受,这不足为奇,大部分孩子都回忆不起刚出生时的场景。等到能够记事,她已经独自躺在一张小床上睡觉了,房间一片漆黑,连床头灯都没有。
她害怕地缩了缩脑袋,抱紧旁边的兔子玩偶,借着月光,她看到兔子玩偶痴痴地盯着她微笑,这只兔子身上没有一点温度,靠得再近也听不到心跳声。
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听到房间外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父母又在吵架,只要一吵起来,家里的瓶瓶罐罐都不得安宁。
抱着玩偶,叶方欣翻身下床,脚底碰到冰凉的地面,靠触感摸索到拖鞋,接着她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口,开了门,透过门缝看到父亲指着母亲破口大骂。
“早知道这样,你就不该生下叶方欣!”父亲气急败坏,砸碎了一个花瓶。
叶方欣从没见过这样愤怒的父亲,她吓得把门关上,还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妹妹哭闹的声音,但她不敢去哄,只怕撞到父母吵架的枪口上会被当成出气筒。
其实她早就看出来了,父母更喜欢性子活泼的妹妹。
“方欣,别再想了……”夏曦澄抬手抹去叶方欣悬挂在下巴的泪珠,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揉着那张瓜子脸。
她让叶方欣试着放松,如果回忆往事会让当事人无法控制住情绪,那就没必要自讨苦吃,叶方欣却淡然接受:“没关系,是我让你写下去的,喻欣多少都会有我的影子。”
在小说里,喻欣的原型就是叶方欣,设定的人物背景不变,这两个人都有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从小到大感受不到多少来自父母的爱,在街坊邻居的口中身世成谜。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夏曦澄还是没敢了解更具体的细节。写一篇小说就像织毛衣,来回缝补,生怕补得不像样、前后矛盾。
在写作的过程中,她经常删改内容,身临其境,代入“喻欣”这个角色,像是灵魂附体到原型叶方欣身上,跟随着叶方欣走过那些被疼痛裹挟的岁月。
看来叶方欣不愿亲自写下这篇故事情有可原,怕自己投入得太多,相当于重新度过一段悲惨的上半生。
高中的学业压力越来越大,等夏曦澄再次抬起头,视野瞬间变得狭小,前排除了老师和同学之外还多了一些垒起来的书堆,乍一看就像战场上的士兵用来隐藏自己的城墙。
作业和试卷堆积如山,她只能转移重心,断断续续地写小说。
后来不知为何,叶方欣连续几天都没来学校,夏曦澄从短信里得知叶方欣身体不适,不得不请几天假,她比所有人都清楚叶方欣受伤的原因。
“小心点,照顾好自己。”她的叮嘱得到叶方欣肯定的答复。
某个晴朗的周一,叶方欣再次出现在教室里,逆着光走过讲台,缓慢移动的瘦小身体如同一个细小的电线杆,每迈一步都会露出雪白的脚踝,无需用力都能凸显出几乎快被折断的骨头,黑色的校裤紧紧遮盖住暗处的伤疤,回避其他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