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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我失忆八年,忘了谢沉此人,自也不知他生的是何模样,这时抬眼看去,见他着一袭月白袍服,容色庄谨清疏,气质温和内敛,宛是一泓深水。

“谢相不必多礼”,我微一抬手,请谢沉起身后,道明来意,“今日是谢老夫人的忌日,老夫人曾是我的婆母,我理应上门祭拜。”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其实我嫁给云峥后就没上门祭拜过,我厚着脸皮,将话说得面不红气不喘,谢沉是涵养体面人,自不会揭穿,替他祖母得体客气几句后,按仪引我往谢府祠堂。

谢氏先祖乃景朝头号开国功臣,谢家是景朝最有名望的书香世家,历代贤臣辈出,纵代代为官清廉无私,但因历朝天子赏赐,谢府占地颇广,厅阁轩峻,庭院深深。

至谢府宗祠,悬匾“垂范百世”乃是景朝太|祖亲笔,两边一副长联,“崇儒安邦,忠孝仁慈兴盛世,慎终追远,诗书礼义继家风”,则是景朝太宗所书。

踏入祠中,迎面是一眼望不尽的牌位遗像,森森如山海之影,谢沉因引路走在我之前,那沉甸甸的阴影就似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我随谢沉步伐来到谢老夫人遗影前,拈香祭拜后,又从侍女手中再接过一支燃香,走至谢沉之父——礼部尚书谢守仁遗像之前。

我与谢家唯一的关联,就是曾经与谢尚书的冲喜之姻,想与谢沉拉近关系、拉好关系,只能从这一点上着手。

就做伤怀之状,我边给我的前前夫谢尚书上香,边以长辈身份自居,对谢沉含悲叹息道:“你父亲是朝中能臣,我年纪尚小时就对他十分景仰,可惜我与他是有缘无分,只做了短短十几日的夫妻,不能相伴此生。”

为配合这番说辞,当挤出点泪花儿才算情真意切,但我暗中努力无果,挤不出眼泪来,只能将“思念谢尚书、可惜夫妻缘淡”的话来回掰说。

我边说边偷眼看谢沉,见他眼睑低垂、神色沉静地听完了我的哀悼,向我略垂首躬身道:“请王妃节哀,家父在天有灵,定不忍见王妃哀戚伤身。”

我也哀不下去了,喉咙都有点哀说干了,就顺着谢沉的话,缓缓收了伤怀神色,道想用杯茶。

谢沉恭声一句“恕臣不周”后,就要引我往谢府正厅用茶。我拦住他的步伐,请他带我到我从前在谢府的居住之地走走坐坐,我神情感慨道:“故地重游,可稍解心中哀思。”

谢沉眉睫微动,在微凉的初春轻风中看了我一眼,垂下漆黑洁净的长睫道:“是。”

我在谢府所住的小院,非是谢尚书从前所住的致远斋,而是临近谢家藏书阁的棠梨苑。谢府内院雅致清幽,可说是三步一景五步一画,但棠梨苑外的花圃却是花草乱长,一副无人打理的模样。

苑外杂乱似郊外野地,苑内却是清雅别致,这初春时节,苑中梨花正悄然绽放,原是寂寞空庭,因我和谢沉到来,推门时见花开如雪。

我盼着来到曾住过三四年的旧地,脑海中能涌现出些旧事记忆,但并没有,一路走至苑中花厅落座,接过谢府侍女奉上的热茶,我都头脑空空。

我感到有些失望,低头抿茶润喉时,心念不由一动。杯中茶是峨眉雪芽,不但口感之清雅,香气之馥郁,是我所喜爱的,且茶汤之浓淡,入口之温度,也与我用茶习惯毫无偏差。

我离开谢家已有三四年,谢府侍女还能记得昔日主母的饮茶喜好吗?还是谢沉,传闻中谢沉四岁识字七岁吟诗,观书过目不忘,记性极佳。

谢沉恭孝守礼,曾经我在谢府时,他定按礼晨昏定省,因此知晓我日常喜好,尽管我早已离开谢家,记性甚好的他也没有忘记。

我喝着这杯蕴着昔日孝心的茶,心中浮起慈爱之意,请谢沉也坐下用茶。茶雾袅袅中,我抬眼看向侧下首垂眸啜茶的谢沉,想他昔日晨昏定省时,大概就如此刻这般情景。

谢家虽是诗书名门,但代代人丁单薄,至谢沉这辈,嫡系中唯他一人,谢尚书与谢老夫人故去后,谢沉在京中再无至亲,我原也算他半个亲人,但后来我离开了谢家,想来日常谢府中再无人陪他用茶。

说来谢沉今年已二十有六,却还未娶妻生子。为显亲近之意,我作为曾经的半个谢家人,半端起长辈架子,和蔼关怀谢沉,问他为何迄今仍未成亲,叮嘱他为朝事忙碌时也当珍重自身等等。

“朝廷仰赖谢相,谢相珍重自身就是为国为民,身边当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才好。”

我这样说后,谢沉仍是垂眸捧茶,静默一瞬后,恭声回道:“多谢王妃关怀。”

只此一句,也未说为何仍未婚配,似不愿告知于我。也是我冒犯了,我曾是半个谢家人的那几年里,也没做过利于谢家的事,尽是败坏谢家门风了,谢沉能在那几年隐忍不发、能在今日为我奉上峨眉雪芽,是他守孝尊礼,宰相肚里能撑船,非是真将我视为长辈,对我虞嬿婉本人有何敬意。

不再多问,略表关怀之意后,我也不兜着绕着了,就将今日来意道明,请谢沉在朝堂上支持萧绎再主东宫。

“晋王殿下乃是成宗皇帝钦定的储君”,我定定地看着谢沉,一脸正色道,“唯有晋王来日继承大统,才是正统。”

萧绎曾经的太子之位,并非是由他生父今上决定,而是由他祖父成宗钦定。成宗在位时,立萧绎为皇太孙、萧绎生父为太子,因此萧绎生父登基后,尽管偏爱秦氏与秦氏的儿子,但为不忤逆成宗旨意,也只能立沈氏为皇后,立萧绎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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