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阴云更密,一声惊雷在世人头顶、心里炸响,让沉迷在杀戮之中的人们惊醒了一瞬,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
尘文简的天魔之躯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漩涡,吸力极强,顷刻间就把魔渊的中心区域吸干了大半,大地凹陷下去漆黑的一块,残存的力量犹如活物般仓皇逃窜,却根本逃不出尘文简的汲取。
原本扩张得顺风顺水的魔渊被这当头一棒打蒙了,流动的焰流甚至静止片刻,像一只半合的眼睛,紧盯着半空的尘文简。
尘文简不为所“动”,求生本能犹嫌效率不足,展开更加疯狂和迅猛的力道,如同一张绑着利刃密齿的巨网,狠狠咬向身下的“鱼群”——魔渊,再次血淋淋地撕下一块肉来。
魔渊终于痛麻了,也痛醒了,不顾仍然潜藏在地底的部分,暴露在地表的本体开始暴动翻滚,掀起磅礴巨浪,攻向尘文简。
然而没有神智的魔渊并不能意识到,它这种行为俗称肉包子打狗,也叫送货上门。
尘文简欣赏它的体贴,再度欣然笑纳。
“你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尘文简的魂魄也并未回归。”宁不凡道,“或许……快要成功了?”
尘悄云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不,他来了。”
“什么?”
宁不凡一愣,蓦然浑身一愣,后颈寒毛寸寸直立,像是一柄强大而锋锐的凶器刺穿肺腑,呼吸里都带着森寒的血味。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毛骨悚然是一种怎样令人畏怖的感觉。
宁不凡条件反射地看向尘文简所在之地,目光瞬间停滞——那具没有灵魂只剩本能的空壳,不知何时安安静静地睁开了眼。
他缓缓扶额坐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额前碎发拨到脑后,发丝如墨色的月光流泻在身旁,随风舒卷。
长睫轻眨,尘文简像是久睡除醒之人,浑身上下都透出淡淡的慵懒,唯独吸取魔渊之力的力道大幅增强,表明了他的清醒和理智。
他站起身,衣摆如黑雪碎花倾落,翻飞在凛冽的狂风中,在身后拖曳出漫长而辽阔的、自成天地的阴影汪洋。
“久违了。”
雷声轰鸣,整个世界都在复苏的魔王脚下震颤。魔渊被骤然腾飞的浩大魔气撕扯得七零八落,像砧板上切好的肉,彻底静止趴伏下来,卧在他脚边。
硝烟味混合着铁锈味弥漫于每一粒沙、每一缕风的间隙,将魔渊的蛊惑之力吞噬同化,消弭干净。
雷电在头顶一声一声地鸣响,如擂鼓击罄,恭迎他的到来。
尘文简扬起妃色的唇角:“吾儿。”
尘悄云面色一白,咳出一口血液,脱力般向地下跌倒。
宁不凡震骇之余下意识要扶住他,却有一道身影先他一步,从身后搂住他的腰和肩背,将他稳稳托住。
“哥。”尘云离出现在尘悄云身旁,温柔地唤他,“你伤得不轻,怎么回事?”
尘悄云扭头看他,他脆弱的躯壳中溢出和尘文简同源的魔气,平静且温和地环绕在自己和宁不凡身旁,消解尘文简的气场压迫。
宁不凡看见他的脸,忽然瞳孔骤缩,某个走马观花般的梦境化作回忆纷至沓来,在他脑海中回放。
“你……”
“云离!”尘悄云打断了他的话,一把抓住尘云离的手臂,“你方才与父亲在一起,他有没有伤到你?”
“没有。”见他伤成这样还只顾着关心自己,尘云离无奈地笑笑,“你放心,他伤不了我的。而且有些事,我要找他当面谈。”
说着,尘云离不等他回答,将他推到宁不凡手里。
面前的故友不再是记忆里明媚鲜活的模样,他苍白瘦弱,淡漠冷清,除了怀中那把令尘云离熟悉的剑,天地万物再没有什么能入他的眼。
尘云离垂下眼帘,旋即冲他一笑:“劳先生替我照看大哥片刻,我去去就来。”
“云离!……”
“哥。”尘云离拍了拍尘悄云的肩膀,将挣扎着想要抓住自己的他推回宁不凡手上,“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娄先生说过,他看到的未来光明灿烂。我相信他。”
尘悄云张了张嘴,胸口剧烈起伏着,依旧心绪难平。
可他没有再说什么或者试图阻拦。
宁不凡深深看了尘云离一眼:“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或许是梦里吧。一个很美好的梦。”尘云离冲他眨眨眼,“麻烦照顾一下我哥,我们回头再聊。”
莫名的愉悦涌上心头,在心爱的弟弟离开后,宁不凡第一次生出了笑意。
他勉力勾起嘴角:“好。”
尘云离定了定神,转身看向尘文简。他微笑着回望,墨色的魔力如水流般缠上尘云离的腰,将他带向自己。
“跟他们的话说完了?”尘文简一手揽上他的后腰,一手托在他后脑,眉睫低垂,黑如点漆的双眸宛若深渊,散发着比魔渊更恐怖的蛊惑,引诱他跌落、沉沦,“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尘云离看了他一会儿,扭脸望向下方。
五州土地坍塌陷落,到处是焦黑的巨坑与蠢蠢欲动的魔渊,还有人们自相残杀留下的鲜血残肢。
草木零落,生机寂灭,大地干枯而丑陋。
尘云离又向上看,天空叠着两层色彩,金红色与黑色,两种迥异的颜色毫不相融,混合成诡谲而压抑的色泽。
日月不显,星辰隐没,夜空晦暗而阴诡。
“这个世界变得好生难看。”尘云离迎上尘文简的目光,“你带我看过的南州风景,矮山上的落日,还有我们拿来编草蚂蚱和橘猫的草地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