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那个在家里没怎么打过交道的二哥,读书不成,打点些俗务倒是很通。
迎春和黛玉都是只带了一个丫鬟并一个婆子出门,贾母那里又派了一房家人照顾她们姊妹,共两个女人,两个粗使的嬷嬷。
这些人和兄妹三人住在一条船上,其余随扈只是轮值上来五个守卫。剩下的在两侧的大船上拥护。
中间交通就用几艘小舟,每日的饭食也从两翼大船上送来,迎春她们自己这艘,只是生了两个小炉子,预备些汤水。所以,虽然人多,倒也清白干净。
迎春两世都没长在水边,上船之前一直担心自己晕船,也担心黛玉忧心过度生病,所以特地在临走前向贾母讨了一个大夫随行。
还是个熟人,就是上次迎春高烧不退,贾琏打外头寻来的那个。家中惯用的王太医自然不会跟着她们南下,现从外头找也不放心。
所以迎春就想到了这位梅大夫,五十左右的年纪。没有华佗扁鹊之才,难得的是早年间随父亲祖父行医救病去过不少地方,见过的病例也多,差不多的病症都能上手,主打的就是一个全能。
关键,要紧时他还敢下药,脑子也活泛。王太医不是能力不如他,但太医院混的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下药过于谨慎,病患就得多挨几天。出门在外,身边还是得跟着个这样的大夫,才便宜。
迎春要大夫时,是为着自己和黛玉预备的,没想到先用上的人是贾琏。
从通州起,贾琏就开始晕船,呕吐心慌、面色惨白。以至于吐抽筋了,整个人坐立难安,哼哼唧唧的,闹得人心慌。
他的小厮兴儿被吓得六神无主,哭着喊着要回去,送他家爷上岸医治。
黛玉听得又愧又急,愧疚自己连累了贾琏,又害怕父亲病情危重,不能耽搁。左右为难。
还是迎春出面震慑了几句。下人们是第一次见这位二小姐发脾气,以往在家中,同人高声一句都没有过。
这次指着鼻子把兴儿一顿骂。说他主子难受,做奴才的不仅不能宽慰,还慌脚鸡似的添乱。小题大做,闹得人心不安。兴儿本来还有些不服想还嘴。
没想到迎春指挥着一众奴才给贾琏洗漱换衣,通风透气。屋子里熬上浓浓的酸梅汤,还提前打听了偏方,让人给贾琏按揉穴位,贴敷生姜。不多时,贾琏果然觉得好多了。
又请了梅大夫一天三四遍的诊脉,确保贾琏只是晕船无大碍。兴儿才安定下来,有点佩服起这个二姑娘来。在家里看她不声不响的,遇到事儿了倒还镇定自若,很有章法。
就说行船这些天,黛玉心焦,她时时抚慰;贾琏卧床,她就延医问药,亲尝汤水。两边都能照顾妥帖。
甚至行船中一些的小事,她也能自己拿主意,等贾琏精神好了再慢慢说给他听。
一众的丫鬟仆从也能分派得当,年轻小姐,面对扈从一点儿也不怯羞,听人回事一派自然,不懂的就问,该讨主意的也大大方方。有功了赏,做的不好就直说。
行船辛苦,她也能体贴下人。十二月的天气,水上是最冷的,一日不间断热汤热水,就连下仓里的烧火、号子也有些油水进肚。
若是有人病了,只管往上面说一声。核准了,还能轮番休整,不用干活不说,还给药吃。兴儿冷眼看着,这些船拐子只替她念佛呢!
就连二爷,晕了这些天,也对这个妹妹另眼相看了。办事妥当、能拿主意不说,关键人家还细心体贴,贾琏晕的吐了几天,家中带来的精细东西一点儿也吃不下,荤腥更是闻不得。
人家二小姐,就知道停船靠岸时,打听着沿路的新鲜菜蔬瓜果,变着法儿的做着给贾琏黛玉上。所以贾琏一路边吐边吃,倒也没见伤了根本。
船行二十来日,突然有一天,贾琏就不吐了。贾二爷迷糊了八百多公里,这天早上醒来,突然觉得神清气爽,耳聪目明起来。连忙披上大氅走上甲板。原来已到了临清地界。
贾琏展眼望去,只见远处地势平坦开阔,阡陌交通,村舍人家,一览无余。大运河上,船只首尾相连,喧杂热闹。前方船行险滩,还有纤夫唱着号子拉船,十分有气势。让人心胸都为之开阔。
旁边的兴儿见贾琏精神好,也来凑趣:“爷今天好些?过会子停船,爷也到岸上走走去?”
贾琏不接他的话,反问道:“二妹妹呢?”
“二姑娘在仓里呢,来旺上来回话,说沿途有咱们家的旧交,带了数十家将来随船护卫,送咱们这一程。二姑娘在打点回礼”
“嗯……林妹妹呢?这些日子,没少担忧流泪吧?”
“哪能呢?先时是哭的,咱们二姑娘劝了几回也没用。发狠说’妹妹只是哭?这还没到扬州呢,若是路上病倒了,指着我和二哥哥去给姑父床前敬孝不成?’
林姑娘听她这么说,也不敢只是哭了。倒还闷闷的,心事重重。
咱们姑娘又说’二哥哥病倒了,连日里事多,那些老亲,巴巴的出人出力来护送咱们,托他们的福,咱们落得平安,也不能白承情。打点回礼,是咱们的心意。你来帮我,也尽尽自己的心’
那林姑娘往日天仙似的,我们都忖度着她必不肯沾手这些俗务的,没想到竟被二姑娘说动了。也帮着料理起来。这几日看着,倒将烦恼暂且抛脑后了。”
贾琏听他左一个“咱们姑娘”,右一个“咱们姑娘”的,只觉得好笑,也不明说。打趣他道:“你个蠢才倒还知道’俗’啊’雅’的不成,从哪儿学舌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