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煌真人原本只看见周琛书,火气登时上来,这时叔宝出声,才发现小弟子竟也在这儿,一看之下不由大惊,赶忙过来:“叔宝?你这是怎么了?何人伤你?”
叔宝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一见师父来了,还出言关怀自己,顿时眼眶就红了,咬了咬唇说道:“是那沈媞微,拿毒针刺我。”
“毒针?!”金煌真人赶紧拉过他手腕,探他脉息。
“师父勿忧。”叔宝脸色苍白,摇了摇头说:“我已将师父所赐生灵丹服下,当已无甚大碍了。”
“蠢材。”金煌真人骂道,“生灵丹只能保你生机不绝,又不能解毒,怎就无碍了?回去把灵丹录抄十遍!”
叔宝:“………”
叔宝的面色顿时更苍白了。
金煌真人握着他胳膊探了片刻,又叫叔宝将嘴巴张开看了看,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三两个小瓶子递给他:“你且服下,然后跟我回去。此毒难解,待得为师研究一二。”
叔宝听话地点了点头,从瓶中倒出丹丸服下。
暂时料理完小弟子这边,金煌真人站起身,面色一阴,转向不远处的三弟子:“哟,还没跑呢。”
周琛书神情苦涩,跪倒在地:“弟子不肖,还请师父责罚。”
他便是真有想逃的念头,也哪敢当着金煌真人的面啊。先不说逃不逃得掉,要真这么干了,以师父暴烈脾气,怕是能出手将自己打个半死。
金煌真人阴恻恻地盯了他的发顶一阵,到底忍下了当场做些什么的冲动,只道:“滚过来把你师弟扶起,跟老道回去!”
周琛书赶紧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奔过来。
金煌真人见了,冷笑一声:“我当你这回怎不跑了,原是腿瘸了。倒省了我动手的功夫。”
周琛书顿时瑟缩了一下。
宁和站在一旁,有些不知该不该上前去。
倒是金煌真人一转头,看见她,看了一会儿,眉头一皱,拿手冲她一指,道了声:“你,过来!”
宁和微愣,忙走过去道:“真人……”
就听金煌真人沉声问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我……”宁和组织着措辞,“晚生那日在外遇见周兄,还有那位伏风门的沈姑娘,她受伤需借住……”
“好了不必说了,老道知晓了!”金煌真人一抬手打断她,不容置疑地道:“速速离开此处,回你那寒洞中去。”
“啊?”宁和有些茫然,她有想到真人许会愠怒责怪,却未曾想到对方却连话也不听完直接就让她走。这是何意?且方才三人争端,她是唯一在场者,总也该问询一二,怎的……
“还愣着做什么!”那厢金煌真人见她不动作,话中倒真有了几分怒意:“老道那日告诉过你,叫你量力而行,勿要在外停留太久,更切勿太早将自己置于烈日之下,你都当作耳旁风不成!如今老道看你又有魂体不稳之像,若真成了活尸一具,我看你要如何是好!”
宁和心头一惊,忙细细感受。不曾留意便罢,一经细探,顿时发觉自己通身不仅有种迟缓滞涩感,竟连脑中也泛起一阵阵沉重疲惫之感来。
原来真人不仅未予责怪,还多有关怀于我。宁和沉默片刻,心中越发愧疚,朝着金煌真人深深一揖:“多谢真人。”
金煌真人发作一通,见她如此,目光倒是和缓了些:“不必多礼,自去吧。”
转身离开之际,宁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沈媞微的方向滑了过去。
自打金煌真人出现,沈媞微便缩在那地上,将头埋进宁和披的外衫里,一动也没再动过。
宁和最后看了一眼,心中叹了口气,走了。
也不知金煌真人会拿她如何。
沈媞微这种人,宁和其实遇见过不少。对外表现各有不同,但内里无外乎“执拗乖戾”四字,凡事总爱作些极端之选。初时,宁和曾一度心生不喜,觉得此类人有如刀钉,偏激易怒,常有伤人之举。
后来,等到宁和年岁渐长见多各式形色人物,心境不同,看法也生出变化。也逐渐懂得了。其实一个人所呈现出来的样貌有如一面镜子,镜中照映了他置身的环境、家中情形,以及此生经历。
有人父母慈和,兄弟友爱,走出来便活泼纯真、温和可亲。有人自小蒙名师教导,熟读经诗,走出来便风仪落落、自有风华。有的人出身高门富贵之家,从小锦衣玉食,走出来便行止优雅、视金帛财物如寻常……而有的人,生来便如踏在尖椎之中行走,目之所及皆是利刃,那么他自身也会长成尖椎利刃的模样。有的人久居荒芜,与豺狗虎狼并行,那么他后来也会成为其中一员。所谓见青山者性青山,见江河者性江河,见泥潭者,性泥潭。能够秉持本心,出淤泥而不染者毕竟只是极少数。
于是宁和再看这些人,慢慢只觉悲悯。就如她今日见沈媞微种种,便已能隐约瞥见她身后那条崎岖来路。她这一路行走至今,想必殊为不易。
回到寒洞中,宁和觉得身上不适已渐缓解,便靠在石榻上,开始反思自己这几日所做所为。
吾日三省吾身,这也是宁和长久以来的一个习惯。不仅通过自己反思自身,也通过旁人之行反思自身。
我今晨不当因一时新奇剑法便流连在外,既有损自身,又使得没能在叔宝前来之时及时调停双方。少自制,此错一。
且收留沈媞微一事,我也应当再考虑更周全些。至少需将就若有人来洞中之事,与她商讨一二。少思虑,此错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