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未大亮,溪水上结着白雾,天地间阴蒙蒙的。
冷风从破开的扑面吹进,宁和忙披衣起来,走到窗边与祁熹追并肩往外看。
窗下全是人。
这些人披着灰色的斗篷,头上戴着兜帽,走起路来速度快得有如烟雾一般,轻飘飘地一闪而过,看着简直不像是人。
又或者它们本来就不是人。
这些灰色的人影源源不断地从林子里出来,又飞快地从客栈门口涌进来。看得宁和眉头紧皱,即使隔着斗篷,她也能感觉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叫人极不舒服的气息,知道这些东西绝非善茬,也绝非善意。
她将袖一抬,寒水剑已在手:“熹追?”
祁熹追微微摇头,转过身:“去找陈长青。”
“嗯。”宁和点头。
两人都知道陈长青所在房间位置,一出门便直奔而去。
到得门口,却见门前已经站了三人。正是承鼎派那陈燕语与方振师兄妹,周琛书站在他们后面的背光处,看不清神情。
走廊另一侧,隐隐能瞧见黄三和黑蛟的身影立在角落里。
一条狭窄木廊里齐聚七人,气氛一时落针可闻。
祁熹追停下脚步,双目冷冷扫过门边三人,双手微紧,随时将从背后拔出剑来。
“早啊,祁道友。”稍顷,只听陈燕语笑盈盈地开口了,目光从祁熹追身上划过,又落到宁和这里:“还有这位……宁道友。”
祁熹追神色漠然,把她当空气。想来陈燕语也习惯了,见状也只笑了笑,不以为意。
倒是宁和有些惊讶。
这还是这位承鼎派的陈姑娘头一回与自己搭话。她既开口了,宁和自然也颔首回道:“陈道友。”
对于这修仙界的来往礼仪,宁和知道得少。别人怎么做,她也就跟着学。
见宁和肯回话,陈燕语眉梢微动,一下笑得可亲,朝她凑近几步,脆声道:“呀,没曾想,宁道友倒是有礼之人!宁道友,你们也是来找徐公子的?这门我们已叫过了,里头似是没人。”
宁和还没说什么,就听祁熹追冷冷道:“莫理会她,敲门。”
同时长剑出鞘,警告性地往身前一亮,目光凌然,大有陈燕语再敢上前一步就给她一剑之意。
剑光逼身,陈燕语当即面色微变,往后退了一步。她师兄方振也赶紧往她身前一挡,口中喝道:“祁熹追!”
祁熹追充耳不闻,只用目光催促宁和。
宁和赶紧理了理袖子,上前敲门:“江远兄可在?”
“叩叩。”
“叩叩。”
见她叫门,走廊里立时便没人再出声了。楼下此时渐渐已有摔打之声传来,想是那些涌进店里来的灰斗篷们弄出的动静。
宁和敲了两回,见屋里毫无动静,便略略扬声喊了句:“江远兄?是我,宁和,你可在屋内?”
话落片刻,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阿六的脸从门缝里露出来,面色有些阴沉,见到门外的宁和,才将铁塔似的身躯往旁边让了让:“进来吧。”
宁和走了进去,祁熹追紧跟着,阿六盯着她,目光落在她手里提着的剑上,没开口说什么。
祁熹追一进去,他就哐地把门又关上了,叫后面想跟着挤进来的陈燕语三人吃了一鼻子灰。
宁和走进屋里,第一眼只觉得有些暗。没开窗,没点灯,黑梭梭的。
好在她与祁熹追都是修仙之人,暗中也不难视物,轻易便能瞧见这屋中四处站了有十来人,身量都跟阿六似的壮实。
至于陈长青本人,正背对着这方,静静坐在一张窗台下的竹椅里。
“江远兄?”
窗边的人回过头,面目在黑暗之中瞧着有几分模糊:“伯骥贤妹。”
陈长青声音微哑,慢慢站起身来,像是已坐了许久,动作显得有些迟缓。
他伸手捡起桌上的一张火折子,拨弄了一下,点燃了桌上的一支白烛。
火苗朦朦胧胧的,隐约照出屋内情形。这间屋子比宁和几人居住的那些要大得多,陈设也丰富得多,桌子摆件,无不精细。
“你怎么来了?”陈长青道,随即又苦笑了一下:“也是,外头动静这样响。”
此时后头的祁熹追也走了过来,双手环臂,脚步跟只大猫似的无声无息。
那叫阿六的小厮见了,很警惕地走到陈长青身前,防备地望着她。
宁和试着问道:“楼下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群灰袍子形貌瞧着是不像人样,可宁和没忘,眼前的陈长青等也都不是人,而是奇异莫测的“灵”。而陈长青自己,显然认为他自己是人,那么宁和想,没准在他们眼里,那群灰袍也是人。
果然,只听陈长青疲惫地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他们是来杀我的,伯骥,我看你与祁姑娘独身在外又都佩剑,想来功夫不错,还请速速逃命去吧。”
“这……”宁和微微偏过头与祁熹追对视一眼,口中道:“我与江远兄一见如故,兄长有难,和又岂能袖手旁观?”
“贤妹心意,为兄引领了。”陈长青摇头,神色黯然:“只是这伙人来历非同小可,手段狠辣又人多势众,不可力敌。萍水相逢,我实在不愿连累于你们,二位还是快走吧。”
“兄长不必多言,和今日便与贤兄共进退。”宁和自然是不可能走的,见陈长青还要再劝,便断然道:“我与江远兄虽初识不过一二日功夫,然古语有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知己相交,何论日之长短?还是说,江远兄莫不是当和是那等贪生怕死之徒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