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味道再次充盈鼻腔。
萧晗先前便受了重伤,能活到现在全靠修为支撑,但灵火烧断了他的全部筋脉,法力散尽,绝对不能再拖了。
“二郎,告诉我师尊在哪儿吧,好不好?”沈谪仙唇齿轻颤,他的眼角有泪,但很快便融进了雨里,只留下一道冰冷的水痕。可惜萧晗应该再也不会信任他了,所以沈谪仙只能无措地解释,“善魂无法作恶,我伤不了师尊的,我、我只是想……”
“我只是想救你”这句话还未说完,萧晗微弱的声音便传进了沈谪仙的耳畔,很轻、很轻,但他听得分明——
“后山禁地。”
结界里,暮尘咽下口中弥漫开来的血腥,他强自镇定,将不停围绞的白棋困于边地,最后一剑封喉。
这一式,与褚颜的棋路别无二致,进退方寸间,一举一动皆有彼此的影子。
到底是偏爱半分。
“痴儿。”
褚颜摇头苦笑,“你极少这样争强好胜,如此执著,所求何为?”
话语间,暮尘似乎看到了萧晗,他怅然若失地念着:“我要救一人。”
不知是天罗台太冷,还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萧晗好像在瑟瑟发抖,他被迫跪在地上,锁链反吊起他的胳膊,丹田上的伤口狰狞不堪。这一幕看得暮尘肝肠寸断,可褚颜却说:“若我告诉你,命数既定呢?”
他下意识应道:“那便逆天改命。”
“竖子狂妄!”
褚颜拍案而起,仿佛对于这个自己亲自教出来的徒弟失望透顶,可暮尘却敛了思绪,眸子里泛起的水花转瞬即逝,眼底火光熠熠,他连下几手快棋,使黑子堪堪多活出了一口气。
褚颜怒而呵斥:“执迷不悟!”
但暮尘并未多言,他每隔几手便会痛不欲生,可等咳完也不过是随意一抹唇角血痕继续棋局,几次下来黑子沾染他指尖绯色,刀刀见血,招招狠辣,让褚颜应接不暇。
“逆徒尔敢?!”
知道面前的人并非褚颜,暮尘便也不再唤她,不过出神道:“褚颜走后,我本不再留恋凡尘,但我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哪怕身负两缕恶魂也不愿伤他之人,一个哪怕担尽罪孽却仍想渡尽红尘之人。
这样好的萧晗,这样善的小徒弟,叫他如何断贪、舍嗔、离痴?
若暮尘一直作茧自缚,沉沦在褚颜不辞而别的悲痛中,若萧晗不曾剥开他的层层束缚,让他得以窥见天光……
或许这局棋,不争输赢也罢。
但他低头看见了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想起成婚之前,萧晗曾对他说过——“你是我在亡人谷倒挂七日,才求来的啊”。
连、扑、罩。
暮尘一子比一子下得笃定,却也一子比一子下得憔悴,他面上几乎血色尽失,惨白如纸,似乎所有的血液都快被他吐了个干净,随着局势越发焦灼,他的指间寒凉如冰,甚至比棋子还要冷上三分。
可暮尘仿若未觉。
骤然风起。
山风吹得暮尘瑟缩了一下,长发在风中飘飞,褚颜怒不可遏的声音复又响起,这一次却像是千山共振万水奔腾,如天地对他这不知死活的凡人发问:“只为一人,值得吗?”
暮尘眼都没抬,随着黑棋敲定,他道:“值得。”
如果能换萧晗安然无虞,纵使违逆天命,亦是落子无悔。
褚颜忽然抬眸,她手握两枚黑子,犹豫顷刻,最终放于棋盘之上。
“我输了。”
四周景象猛地消散,暮尘又回到了三清湾的禁地里,他垂眸缓了片刻,脚步虚浮地走向外面,不料结界轻轻一触便碎了。
界外,是早已恭候多时的沈谪仙。
沈谪仙眉目温柔,见暮尘恍神也不催促,待过了一会儿,才问道:“这盘棋,师尊下了两天两夜,距离行刑还有一日,师尊可有什么对策?”
暮尘没有应声,他一时接受不了所有,沈谪仙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对暮尘而言无异背叛,但他并未解释,却道:“我虽只是一缕善魂,不懂世间喜乐,但对我好过的人,我愿以命相报。”
“先前种种我的确愧对于师尊,但在救二郎的这件事上,我与师尊一样心切。”沈谪仙跪地行礼,“师恩如海,教泽流芳,为君分忧,徒儿在所不辞。”
既是一缕善魂,便不可能存有作恶之念,想到这里,暮尘伸手扶起了沈谪仙,还帮他拭净衣上尘埃,“何必行此大礼。”
沈谪仙一度以为,自己这一生注定得不到宽恕,而今突然面对暮尘的原宥,千言万语汇于心头,可到了嘴边仅剩一句:“师尊,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于昏沉之中,沈谪仙再也看不清暮尘的面容,但听着清冷的嗓音,却蓦然想起了自己罚跪的时候。
那一天,是一如此刻的风雨晦冥,沈谪仙跪在地上,衣裳却没怎么湿,因为暮尘撑伞走到了他的近前,就这样陪了他一夜。
沈谪仙彼时也迷惘于自己是否该救萧晗,所以他问暮尘:“我错了吗?”
所有人都说他错了,杖责刑罚皆施加其身,但暮尘却告诉他:“莽莽红尘,是非对错并非你我二人即可定夺,但扪心自问,无愧便好。”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远离了尘嚣血腥,来到了一处风平浪静的地方,暮尘抬头看向殿宇的牌匾,“玄凤宫”三个大字在风雨之下处之岿然。
“我需要南风。”
沉浸在回忆里的沈谪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南风……”
暮尘推开朱红的宫门,“香火之身召不出神器,故而我必须回到自己的灵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