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奥妮等待杰弗逊的时候,又拿出自己的笔记本。这上面写了一些她为签售会潜在问题准备的回答,其实都是很基础的问题,但是布里奥妮还是下意识地看着,她总觉得只有准备好一切自己才算安心。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逐渐成为一种本能。这种本能和她的随机应变能力是此消彼长的。
早餐的开端是一杯浓郁的馥芮白。布里奥妮随意拿了点面包和培根,其实并没有什么像样的胃口,并且异常沉默,显得忧心忡忡。
“你不需要这么紧张——主持人的问题已经准备过了,现场的观众并不会问什么过分的,别太担心了。”杰弗逊经过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这会儿胃口大开,正在大快朵颐。在他眼里,布里奥妮的精神状态并不很好——就跟她日常一样糟糕。他尽管对这种糟糕习以为常,但仍然会纳闷,他不明白这个声名赫赫、腰缠万贯的作家,还有什么事情好担忧的。
“我明白,只不过我还是想做到最好。”
“最好?世界上没有最好这种东西。”
“读者们来一趟不容易,我希望自己不要辜负他们。”
“真不敢相信你是这么想的。”杰弗逊喝了口拿铁,囫囵地把豆子塞进嘴里。“真够无私的,但其实没有必要,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你只要把写书时候的真实感受说出来就好了——”
“我只是觉得,除了我之外,似乎没有人能够详细讲述那个故事了。我需要把回忆变成一种切实可行的叙述,给回忆以美感和实感,这就是我写整本书的时候,想得最多的事情,阿德里安小姐。”布里奥妮放下话筒,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瑞秋·阿德里安的手划过主持稿的某一行,又看向台下的观众。签售会的对话环节已经进入尾声,现场人头攒动,但却相当安静;她这个时候,需要把问题交给底下的读者们,挑选一个读者来询问。
她的目光划过一张张面孔,最终停留在一个背着帆布包的年轻女生身上——她看上去很文弱,眼神也很温柔,看着并不像会问什么出格问题的。这么想着,瑞秋·阿德里安念出了属于自己的台词,“下面,我把话筒交给底下的读者们,看看他们有什么问题想问泰利斯女士的。”
“你在你的序言中说,这本小说是你身边发生的事情,以你的方式写进了小说里。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念头的,又是怎样把这个故事以这种方式写出来的?因为通过翻阅当年的报纸,我们知道一开始的版本结局并没有现在的《赎罪》这样残忍。相反,它停止在了最完美的时刻,让所有人以为这是一个有缺憾、但是结局美好的爱情故事。”
布里奥妮预料过。
在她决定开签售会的时候,她就决定把自己血淋淋的伤疤揭下来了。所有的提问最终都会变成残忍的匕首,扎进她的胸膛中,让她不得不对外吐露自己的不堪。她以往总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过去的肮脏没有被展露出来,她就可以自欺欺人地把这一切当作是一种幻觉;她把当年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割裂开,来认可现在的自己,并否认当初那个邪恶的人是自己。
但是自欺欺人到此为止了。
“在罗比和塞西莉娅死亡的消息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就反复思考这件事情,但当时我并没有想过要把它写出来,我只是放任自己陷入这样的痛苦。写出《赎罪》却并没有经过太多的心理建设,它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我处在一种巨大的激愤与痛苦当中的时候,无意识地把它写完了。以至于我后来,当我试图修饰这本书的时候,我发现剧情的精妙程度超乎我的想象。那种感觉像是,被某种神灵附体了。”
布里奥妮喝了一口水,“而第二个问题很简单,我一开始写的版本就是现在这一版,只不过当时我的编辑杰弗逊·斯坦蒂先生阻止了我。他认为一个毫无背景、毫无名气的小说家,不应该试图写悲剧。但是悲剧并不是一种选择,这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我认为这本书只有以悲剧结尾才会让读者震撼。”
更重要的是,这种悲剧的虚实,更像是一种幻梦。
“我在底下听了很久,你讲的很精彩,布里奥妮。”奥黛丽递给她一杯咖啡。
布里奥妮疲惫了一天了,中午的午饭是一顿简单的三明治,这会儿她急需一些像样的正餐来慰藉她的心灵。“晚上吃牛排是吗?”
“嗯。”奥黛丽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我带你过去。”
“签售会的确有些疲惫,但是能跟这么多人见面、聊天,我的大脑还是很兴奋的。”布里奥妮喝了一口咖啡,絮絮叨叨着。
“我要跟你说件事。”奥黛丽忽然说道,她的神情相当严肃,让布里奥妮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你说。”
“之前你拜托我去调查《恋人·春》的事情,我现在有点眉目了。”奥黛丽说着,一边把车窗关起来。“这件事情涉及的人很多,要查起来有些困难。”
布里奥妮怔愣了一下。
“最主要的原因是,虽然你跟我说《恋人·春》被卖到美国了,但是从我这里并没有得到任何流通到市场上的消息。”奥黛丽低声说着,“这并不应该,因为东海岸所有的码头都被我们掌控着。”
“所以其实,这幅画并没有被所谓的‘美国商人’购买,而是继续留在欧洲大陆了,是吗?”布里奥妮很快推测到这一点。
事情变得离奇起来。
一个弥天大谎,为此要除掉赝作的制造者,究竟是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