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茹记不清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家的,她停止了哭泣之后,叫美容院的小姑娘替她现买了一付墨镜来,生平第一回戴上了那个玩意儿。
倩茹的眼睛生得美,她从来没有戴过墨镜,大夏天也没有,她不喜欢那样隔着一片阴暗来看世界。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戴,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跨出美容院的大门。
周苏豫这一天很晚才回到家,屋子里一片漆黑。
他们搬到这套二百多平米跃层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这套房是苏豫的一个朋友做的楼盘,他问苏豫是不是来一套,苏豫想了想,很快决定,付首款买下一套,他想让倩茹换一个环境。再说,这样大的房子,装修总是件大工程,苏豫想让倩茹有点事分分神。她对他的紧迫盯人已经让苏豫担忧而--害怕。
可是事情并没有象苏豫期望地那样发展,何倩茹在充分比较权衡了一下几个有名的装修公司之后,选定了一家,把工程全包给人家,虽然价钱贵一些,可是省心。
何倩茹在整个房子装修的过程中,并没有象苏豫想的那样忙碌充实,她只是偶尔去看看,她的全部心思全部精力还是一如既往地放在了周苏豫的身上,放在了她坚认的捍卫她的家庭与幸福的事业中。
房子装了大半年,又闲置了大半年好让那气味消散。
两个月前,就是苏豫与倩茹大吵一通之后,苏豫说:倩茹,我们搬家吧。
新的房子楼上楼下,整体厨房,简洁现代,但是倩茹觉得,就是空,客厅空大得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脚步的回声。这空落落的感觉让她更慌,她在想,这房子,这一切,是不是只是苏豫的一种补偿,就象她在婚姻家庭杂志上看到的许多许多故事一样?
这更增添了她决定要做美容手术的决心。
苏豫把玄关处的灯打开,低头去换鞋,抬起头来的时候,隐隐约约看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是倩茹。
苏豫问:“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倩茹背对着他,身姿僵硬,没有回答。
苏豫走过来要开灯,倩茹突然尖叫:“不要开灯!”
这声音里的凄厉吓了苏豫一跳。
他转过去,在倩茹的脸上看见一个奇怪的东西。
“倩茹,你在屋子里戴墨镜干什么?”
他伸手要拉下那黑黑的眼镜,倩茹跳起来躲开,啊地叫了一声。
“你怎么了倩茹?怎么了?好好好,我不动我不动,你你抬个头啊。”
何倩茹把头埋进沙发上大而厚软的靠垫中,象是要把自己活活闷死。
苏豫去搬她肩膀,她倔着拧着,苏豫又不好真用劲儿。
忽地想起,今天是倩茹去美容院拆纱布的日子,苏豫的心拎了一下。
苏豫蹲在沙发边和言细语地说:“倩茹,是不是你的脸做的效果不太好?没有关系的,来,我看看,没关系的。”
倩茹更深地往沙发里藏一藏。
苏豫干脆席地而坐:“倩茹,不要这样,来,我们再来想办法。倩茹,倩茹,我不会在意的。”
苏豫拉开灯,与倩茹几乎僵持了一个小时,倩茹伏首于靠垫中,长长地喘气,似乎下定了老大的决心,慢慢地抬起头,把已经歪在脸上的墨镜拿了下来。
那一刹那间,周苏豫很难说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
最早冒出来的念头是:倩茹有点夸张,接着,他立刻觉得,其实她并没有夸张,她的脸现在看起来很是怪异。原本喜气的脸上,象是贴上了一层哀怨与冤屈,无声地诉说抱怨。
尽管苏豫竭力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惊讶,倩茹还是敏感地查觉到了。
倩茹的声音里充满伤痛:“苏豫,你看,现在我就是弄成了这个样子。如果你不能接受”
苏豫打断她的话:“别这么说倩茹。”他突然感到心烦意乱,挣扎着说:“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不会就因为这种事毁了的。”
这话不能说不真心,但是苏豫自己能够感觉到那里面包含的一点点遗憾,因为这一点点的遗憾,他的话,听起来是这么地不真诚。
原本,这些都是可以不必发生的呀,苏豫想。
以后的日子,周苏豫的生活中多了一件必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每一天安慰自己因为美容手术不理想而悲痛欲绝,心情灰暗到极点的妻子,宁颜与之芸也帮着一块儿劝,两个人三天两头上门来,后来,宁颜自己家里出了点儿事,只有之芸还常常跑过来。
倩茹足足有两周连家门都没有迈出一步,吃的用的是打电话叫社区的超市送上来的,无论何时何地总戴着那副墨镜。那墨镜当时就挑得匆忙了草,大而无型,可是,她似乎也无所谓,她所需要的,不是它带来的美,只不过是它带来的用于自欺的那一片暗色。
苏豫劝她出去走走,劝她说其实看惯了也并不是那么严重的,也许伤口还未完全长好,等日子长了,会好的,看起来就自然了。
但是渐渐地,他发现,这些劝说并没有什么用处,倩茹依然固执哀伤地认为自己彻底地毁了容。
她要苏豫找律师,打算与那家美容店打官司。可是她并没有想到那过程是那么地复杂与纠缠不休,对方认为手术并不算完全失败,并且提出要求消费者协员做出医学证明,白纸黑字地写明的确是毁容。可是倩茹不肯出门,拒绝去做检查,这一段拉锯战就只有苏豫一次次地跑,一次次地去与美容院扯皮交涉,苏豫吃不消了。
最终,他们没有撤回了起诉。
倩茹大病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