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这孩子在一个大雪天降生,那日这孩子的母亲正好在宫中,她陪的产,这孩子出生后,她抱在怀里过,小小软软的一只,可爱极了。
他父亲没能从战场上回来,他母亲为他取名无忧,就是希望他一生顺遂,安然无忧。
没想到今日,他竟一手谋划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无忧!”太后唤了一声,抬手想碰碰这个许久未曾蒙面的孩子,手却颤抖得厉害,只能从喉间溢出一声叹息:“你糊涂啊!”
安无忧笑意清浅看着太后,主动拉住太后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甚至还亲昵的蹭了蹭,好像他们只是天底下最普通的一对姑侄,并非处在生死关头。
“无忧今日所为,都是为了安氏一族着想,姑母何出此言?”
安无忧抬起头问,语气天真无辜,眼神冷得刺骨,恨意像漫天的风雪淹没了一切,太后被他的眼神吓得后退两步,躲到陆啸身边,心里更是悲凉:“无忧,你这是要安家绝后啊!”
今日一事,若不成……
“姑母说错了,今日我既已到了这里,安家此后,当子嗣绵延,福泽万年!”安无忧冷声打断太后的思绪。
言下之意就是,他已经到了这里,便是大业已成,大业既成,他登基为皇,安家便是皇室,自没有绝后一说!
“安公子,你今日所为,乃欺君犯上,已是置安家多年的名声不顾,要将安家先烈从功德柱上拉下推入被万人唾弃的炼狱!”陆啸沉声呵斥,手里的刀还在不停地往下滴血。
他很久没杀人了,但杀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
“呵……”安无忧冷嗤,仰头望着陆啸,眼底一片嘲弄:“人死随风散,连人都没了,要那虚名有何用?陆国公以为真的能给子孙带来什么福荫?”
他这话说得,半是嘲讽半是诅咒,诅咒陆家这样的将相之家,身死以后,也会落得一个子嗣凋零的下场。
陆啸皱眉,不懂他的思想为何如此偏激,不由反驳:“安家如今虽然子嗣凋零,但多年承蒙皇恩庇佑,安公子能说这不是托先人的福庇?”
陆啸不说这话还好,提到这个,安无忧像是被踩到什么痛处一样猛然发怒,他的眼眶发红,恶狠狠的瞪着陆啸:“先人福庇?陆国公此言不觉得荒唐可笑吗?”
问完,他又看向楚凌昭:“那我不妨问问当今陛下,先皇后,我安家长女安若裳是如何死的?”问完他又看向太后,指着自己的腿一字一句逼问:“我的好姑母,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解释一下,我的腿又是怎么废的?!”
他太生气了,额头和脖颈处的青筋暴涨,树根一样虬结的攀在两处,莫名狰狞骇人。
太后被他问得身体晃了晃,心底一片悲痛,她想她终究还是做错了。
“无忧,是姑母对不起你……”
太后叹息着说,终究还是对安家有愧,无法在安无忧这样执着的逼问下再撒谎。
登上后位以后,她便看到了安家没落的下场,先帝给了安家很多恩赏,也给了她后位,最重要的是,将皇位给了她儿子。
安家先烈有多少是真的死在沙场上的她心知肚明,可以后坐皇位的是楚凌昭,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所以她不能让安家后嗣成长起来,至少现在不能!
安无忧幼时的确体弱多病,但他聪明极了,安无忧八岁寿诞那年,太后恰好省亲回了安府,她见到了被教养得极好的安无忧,那是个极俊俏可爱的孩子,他博览群书,无论是治国之策还是兵书谋略都有着那个年纪的孩子没有的独到见解。
她听见安无忧追着奶娘问为什么爹爹和叔叔伯伯全都不在了,奶娘说他们都随陛下征战,死在沙场上了,是远昭国的功臣!
在听见这句话以后,那个年幼的孩子没有为自己的祖辈感到骄傲亦或者悲伤,而是抓着奶娘的衣摆软糯认真的问了一句:“奶娘,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皇帝还活着?”
那一刻,她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她仿佛看见这个孩子长成以后会给安家甚至远昭国带来灭顶的灾害。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她给这个孩子下了毒。
毒性很强,但并不致命,只是叫他吃了许多苦头罢了。
她以为,只要这样,她担心的那些事就不会发生了,却不曾想,在这件事上,她还是做错了。
藏了多年的秘密被揭露面世,太后的心一阵揪痛。
她对不起安家……
太后如此心痛难忍,安无忧却没有半分触动,他再度将手里那卷黄澄澄的布帛举起:“这皇位之下垫着的森森白骨多了去了,既然姑母不想说,还请您受累一趟,让陛下签了这让位诏书,不然,无忧只能采取非常之法了!”
叛军已到了此处,他口中的非常之法无非是:弑君!
君王若死,总该有人继位主持大局!
太后瞪大眼睛看着那布帛,身体抖得越发厉害,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知道安无忧今日是狠了心要寻仇,太后不由退步道:“对不起你的人是哀家,有仇有怨你冲哀家来,这龙位岂是你可觊觎的?”
她说得大义凛然,好像她死了,安无忧这么多年的痛苦就可以抵消似的。
安无忧听着不由得笑起来,一开始只是浅浅的低笑,后来变成邪狞狂肆的大笑,似要将这许多年的怨气都宣泄出去。
耐心用尽,他抬手随意将手里的东西丢到地上,冷幽的开口:“想也知道,江山美人如此多娇,任谁也不会轻易拱手让人,那便……”
安无忧顿了顿,抬手在发红的眼角勾了一下,勾去那不曾出现的水光,薄唇微掀,吐出一个字:“杀!”
话落,原本堵在议政殿殿门口的叛军全都举刀朝殿内攻去。
“保护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