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撰顿了一下,一边盛汤,一边很平静说:“因为我不配。”
“啊?”她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喜欢他的女人当然不少。模样摆在那里,横竖看线条都锐利,宛如被荷尔蒙制成的刀刃加工过,带了欲望感,虬枝嶙峋的五官,一张最吸引女性的脸。盛以晴没说过最喜欢他面无表情时的样子,带了郁色,仿佛永远也睡不醒,像搁浅的龙,让人想要替他浇水。
于是女人们捧着热乎乎的爱来了,却反而被他一盆冷水浇透了心。
“不想结婚,也没有太多功夫恋爱,情绪价值提供不了,而钱也不多。撑死了只有一张脸,但看久了就发现,它抵不了太多。”陈撰看着盛以晴,“你知道有那种天生冷漠的人吧?我就是这样。上一次恋爱结束,还是在我22岁那年。”
“初恋?”她语调微酸,“是甩了你还是被你甩了,难忘成这样。”
“她死了。”
盛以晴怔了半秒,“抱歉。”
客厅的灯光照了陈撰的半边脸,勾勒出雕塑一般的轮廓线条,睫毛在他脸上投掷下阴影,他接着说:“没事。我们在她去世之间就分了手。我和她时十八岁那年在一起的,大学毕业时,她希望我能尽早和她结婚,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婚姻这回事,只觉得不过是领个证的事情,一毕业就结婚,还挺酷的。发朋友圈炫耀一波,多简单。那时候我们毕业忙着找工作,她忽然生病了。挺严重的病。”陈撰看向盛以晴,“一开始她在校医院,再然后她去了学校附近的三甲,然后有一天她爸妈还有亲戚都来了,她换了一个离学校很远的医院。我去过几次,来回车程三个小时,她的爸爸妈妈挤在病房里给她削苹果,煲汤,按照医生的要求替她按摩揉肩。那时候我很忙,一开始一周能来看她一次,但我也插不进手,只能和她说一说学校里的事情,看她变得越来越憔悴的脸。一开始,她还挺喜欢和我说话,可随着她病情加深,她开始恨我——她讨厌听到我说到关于学校、关于生活、关于朋友的一切。她也恨自己,为什么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慢慢的,每一次见面都变得尴尬而不欢而散。再之后,随着我越来越忙,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再一次我来的时候,她剃了光头,浑身浮肿躺在病床上睡着,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醒来。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陈撰顿了顿,“她让我走。不要看她。离开她。”
盛以晴声音干涩,安慰他,“……女孩子嘛,肯定不愿意让心上人看到自己不美的一面。”
“我知道。所以当时我走了。”陈撰拿过盛以晴手边的啤酒喝了一口,“我后来再也没去,三个月后,我收到了她去世的消息。”
“很难过?”
“当然难过。但我从来没有告诉别人的是,我总是在梦里,梦见她让我离开的那个场景,医院的走道很暗,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我那天背着双肩包,从她的病房门口走出来,我一直反复回忆着她说的那个走——以及我当时的心情,盛以晴,你能猜到我当时的心情吗?”
他们在微弱的灯光下四目相对,过了一会儿,盛以晴慢慢说道,“我猜你…有一点点,轻松?”
陈撰一愣,随即扯了嘴角,“不骂我一声渣男?”
“人之常情。你只是没有那么爱她。人在年轻的时候,不理解爱后面的分量,以为一次的心动就意味着要生死相随。但不是,爱情很沉重,当然,也很脆弱。”
陈撰讶然看了盛以晴一眼,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默了会儿,他承认,“那时候,我才发现我或许不会爱一个人。一场病,来回三个小时的车程,医院的消毒水,失去了生命力的女朋友,这些都足以击溃我所谓的爱情。得知她去世那天,我和俞又阳喝了一夜的酒,黎明到来的那刻我们走在空荡荡的学院路上,喝醉了的俞又阳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挺好的。还好你们没结婚,要是结婚了…不得拖累死你。’我当时酒劲上头,打了他一拳,骂他是畜生。“
“但我心里比谁都清楚,畜生的人是我……“陈撰无力扯了扯嘴角:“在心底,我知道俞又阳是对的,也正是被他说对了,我才恼羞成怒。”
“盛以晴,大多数的人,都对婚姻抱着最神圣的期待和幻想,你还记得那些结婚誓言吗——无论贫穷还是富裕、无论疾病还是健康,你都会爱她、支持她、不离不弃……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做不到。我承担不起爱情的重量。我没有资格去爱一个人。”
“……这段故事,你对多少女人说过了?“盛以晴忽然打断。
“啊?”他愣了愣,随即说道,“很多。几乎每一个想要和我确认关系的女人,我都会这么对她们说。”
“效果显著?”
他摸了摸鼻子,没有否认:“确实是比什么都好的拒绝方式。大概她们也觉得我是个混蛋。”
“啧……结果今天,上门逼婚的我,也终于有一个机会骂你是混蛋了。”
陈撰的表情莫测,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只是用一个非常不在乎的语气说了声:“嗯。”
盛以晴不言语了。
过了一会儿,陈撰又凉凉问了声:“后悔了,是吧?”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幻觉,怎么觉得这家伙——还生气了?
她遣词酌句:“确实……是我未曾想象过的一面。“
“嗯。“他慢条斯理点点头,语气很凉,“大家对爱情就是这样,喜欢好看的皮囊,再期待这副皮囊爱自己,大部分的女人爱的不是这个男人,而是男人带给自己的幻觉。一旦戳破了这层幻觉,她们的爱情也消失了。”这么说着他放下筷子,下逐客令,“好了,我饱了。今晚早点休息吧。”
“喂!正事还没说呢。”盛以晴不知道他哪根筋被戳中,捡了筷子又给他递上,“你说的这些话,对别人或许有效。因为她们是找你谈爱情的,但我不一样,陈撰,我找你和恋爱没有关系。我目的特别单纯,就是为了结婚。”
“?”他似乎觉得今晚的歪理没有听够,干脆说:“你继续。”
“我之所以和你提出结婚,完全是为了利益。利益是比爱情稳固一万倍的东西。而当有一天,利益不存在的时候,我们这段婚姻也可以就此终结。你说的结婚誓词,要历经贫穷、疾病和挫折还依然坚定守护在另一个人身边的感情是反人性的。不仅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做不到——大家都自私,但依然揣着明白装糊涂一窝蜂结婚了,他们欺骗世人,也欺骗自己。所以,倘若我们结婚了,如果哪一天,觉得对方成为自己的负担了,就果断抛弃对方吧。陈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