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颂眼见那妇人捡起自己扔在水榭中的染血纱布,又撑着病体来扶他,眼底浮起一丝讥诮,开口却是谢语:“多谢大娘。”
萧蕙娘吃力地扶着他往回走,说:“都是自己人,谢什么。我家獾儿跟你差不多大,也是时不时就带着一身伤回来,我先前远远瞧着你背影,还以为是看到了我的獾儿……
”
裴颂听着她一声连着一声的“涣儿”,冰冷的眸中掠过几缕深色。
很远的记忆中,也有一个年轻妇人总是怜惜又温柔地唤他“涣儿”。
果真只是巧合么,这妇人并不是知晓他真正身份的人。
既是无用之人,那也没必要留着了。
他眸底全是冷漠,只是瞧着这妇人鞍前马后地照料自己,倒也有点意思,等她帮忙包扎完了伤口再杀不迟,便随口一问:“你儿子叫什么?”
萧蕙娘自己身上都有伤,扶着个成年男子这般走了一路,额角也浸出了汗来,她推开房门,用袖子揩了揩汗说:“我儿叫萧厉。”
裴颂猛一抬眸,原本还有些意兴阑珊的眸底,顿时浮起一抹兴味。
看来得先留这妇人一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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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瑜这一宿睡得并不安稳,她魇在接连不断的噩梦中,像是陷入了淤黑沼泽,挣脱不得,只能在那无尽的漆黑中被拉扯着坠下去。
从洛都攻陷后的冲天火光,再到奉阳城破时的满城鲜血,父兄的头颅就高悬于城门之上,死不瞑目地望着她。
她哭哑了嗓子,也没法阻止那看不清面目的高大黑影举起年幼的侄儿,狠摔在地。
血色包裹了她,那些狰狞的暗影,最终都凝成了一个高居于宫阙之后的模糊影子。
温瑜不认得那人,却带着泣血的恨意嘶吼出了那人的名字:“裴颂——”
她哑叫一声,从床上腾然坐起,像是离了水的鱼般大口喘息。
汗湿的鬓发紧贴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同样被汗浸湿的衣物接触到空气中的凉意,紧贴着皮肤带起一股凉意,她方才从噩梦中回过神来。
温瑜打量着这简陋又陌生的居室,彻底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回笼,她们不是在山林里么?萧厉呢?
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房门却在此时被人从外边推开。
“醒了?”萧厉端着一碗药进来。
看到他,温瑜脑中那根紧绷的弦方松了些,哑声问:“这是哪里?”
萧厉说:“昨夜你烧得厉害,我带你走出那片山脉后,就近找了户人家落脚。”
他把药碗递过去,本是要让温瑜喝药,注意到她被汗湿透的里衣勾勒出的曼妙身形,愣了一下,拉起被子就给她裹上了。
温瑜刚醒,因为一整晚的高热和噩梦,脑子此刻还有些混沌,见萧厉用被子裹住了自己,抬眸看向他,有些困惑地“嗯?”了一声。
萧厉呼吸不太自然,垂下眼只说:“当心着凉。”
温瑜没察觉他的异样,脑子稍清醒了些,便已在思索眼前局势,道:“不知岑护卫和铜雀他们如何了,官兵若知我们是弃了马逃的,只怕方圆数百里,都会一寸不落的搜寻,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萧厉“嗯”了声,说:“厨房有粥,我去给你端来,等你用完了饭,我们就上路。”
他出去后,温瑜端起药碗,忍着冲鼻的药味,几口喝完药
汁,起身准备穿衣时,才发现被汗水湿透的里衣,半遮半掩地裹出了她上半身的轮廓,且她里边并未穿抱腹。
温瑜脸色一变,忙用被子继续遮在身前,视线扫过床铺四周。
那不是她自己的里衣,昨夜……是谁给她换的衣裳?
她的抱腹呢?
屋外传来叩门声,温瑜以为是萧厉去而复返,忙道:“稍等。”
外边响起的却是个妇人的声音:“我是来给姑娘送衣裳的,姑娘你昨夜烧得厉害,我给你擦了好几回身子呢!听你兄长说你们要走了,正好姑娘你自己那身洗掉的衣物,也烤干了,我给你拿过来。”
一下子弄清了原委,温瑜心下稍安,出声道:“您进来吧。”
农妇推门而进,瞧着温瑜气色已比昨日好了许多,笑说:“不枉你兄长昨晚守了你一宿,你一烧得厉害他又唤我过来帮你擦身子,可算是退了热症。”
温瑜不知这些内情,听她说萧厉守了自己一整晚,心口似被什么微微一触,面上却平静如常,只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农妇连说不麻烦,她笑呵呵道:“你们兄妹感情可真好,你那兄长紧张你跟紧张眼珠子似的。”
温瑜垂眸,长睫半遮住了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说:“这一路的确多亏了他。”
她简单用过一碗粥,期间萧厉同农家夫妻两又打听了附近哪里有集镇,正巧那农家汉子要去镇上卖柴禾,便顺道捎了她们一人一程。
驴车装了柴禾,后边能坐人的位置更窄小,温瑜和萧厉一并坐上去时,因黄泥山道坑洼多,驴车颠簸得厉害,她好几次都被颠得往萧厉那边撞去。
萧厉每次都只托着她的肩将她扶起,全无半点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