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悬听他们说到这里,就分心去看院子里的石匠作品了。
老人家年过七十,一辈子攒下来的手艺很精湛,能雕出几种标准字体,除了墓碑以外,他还会给村子里的大户人家雕些石敢当和狮子一类镇宅的物件,鬼面栩栩如生,周悬忍不住拂去雕像上的雪,观察雕像的细节。
看着看着他就忘了时间地点,一路走到了石匠家的后院,没想到那里竟然还有个人在,细看还觉得眼熟。
这人刚刚应该也在餐厅里听他们分析案情,中途一次都没开过口。
对方见了他也没走,对他轻轻一点头,继续观察面前的雕像。
那是一尊人像。
周悬上前去跟人搭话:“老石匠的手艺真不错啊,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还藏着人才,果然高手来自民间啊。”
“是啊,那尊圣母像就是他雕的,人物面孔如生,曹衣出水,吴带当风,颇有风骨。”
他扫去雕像上的落雪,让周悬看清了雕像的全貌。
这座一人多高的神像连发丝都细致地刻画出来了,面部轮廓细腻光滑,像真人一样,可见工匠的手艺有多精湛。
裴迁跟着周悬一同过来,打量过雕像后问道:“老石匠上了年纪,好像眼睛不大好了,刚刚要戴着老花镜才能看清江倦递过去的门锁,这样的他能雕出这么细的发丝吗?”
“老石匠的手艺是很不错,但更有天赋的其实是他的儿子。”
“儿子?”
“老石匠四十多岁才有了一个儿子,妻子因为产后虚弱去世了,儿子患有先天疾病,从小就是个傻子,他这一生都很苦,没钱到县城里的医院给儿子治病,只能拼命做工,到村医那里开药续命,村医又是个传统的中医,这些年来他儿子的病一直拖着,如今也没有治愈的可能了,父子俩都是咬牙熬着。”
正说着,从房子后门走出来了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
周悬一眼就看出他患有先天疾病,五官有些扭曲,神态僵硬,眼神呆滞,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朝他们嘿嘿傻笑。
“他没有能说会道的本事,雕刻技术却不错,老石匠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了他,后浪推前浪,他的作品比老石匠还多上几分神韵,所以老石匠接了雕刻圣母像的活后,自己做的差不多了就会把细化收尾的工作交给他。”
他们看着老石匠的儿子在雪地里艰难地走着,宝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橘子,放在了他们方才看的那尊雕像手里。
他乐呵呵地在旁边看了半天,雕像自然一动不动,不会给他半点反应。
他失落地拿回橘子,剥了皮后掰下橘瓣往雕像嘴边送,还一边“啊啊……”地劝着。
那正是年轻人方才端详的雕像,周悬一细看,立刻就不淡定了,冲到石匠儿子身边追问:“他的雕像为什么会在这儿?你是什么时候在哪见过他的!!”
裴迁和那年轻人都不明所以,不知道这尊雕像到底哪里触动了周悬的敏感神经,能让他有这么大的反应。
裴迁把覆在雕像面部的积雪扫净,明白了原因。
——这雕像刻的是江倦的脸。
江倦曾跟他们提起过他小时候在这村子里住过一段日子,这话应该是真的,但对方却没有告诉他们全部的真相。
按照目前已知的情况,江倦只比他们早到这里半天,这样短的时间远远不够雕凿出精致的石像,如果只是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不管是老石匠还是他的儿子都不该雕出江倦成年后的面容。
石匠儿子被周悬吓住了,咿咿呀呀半天,不知在说些什么。
年轻人拦住周悬:“别这样,他没法跟人交流的,而且我想,他可能也理解不了你这么复杂的话是什么意思。”
周悬一松手,石匠的儿子就跑回屋里了,剥完的橘子也顾不上拿了,都丢在了雪地里。
裴迁低头将它们一一捡起,放在雕像的手里。
石匠儿子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尊冰冷的石像不是人,还把它当作朋友一样相处,才会有喂橘子这样的天真举动。
裴迁注意到,这尊江倦的雕像低着头,像在沉思,仔细去看才会发现它脸上的泪痕,它在哭泣……
“这尊雕像应该是石匠儿子雕的,看不出老石匠的风格,我也很好奇他为什么会雕出你们那位朋友,平时老石匠怕他出事,从不让他出门,所以来拜访老石匠的人都会被他当作朋友,如果是喜欢到愿意雕刻石像来纪念的人,应该没少陪他玩吧。”
说了这么多,年轻人才想到自己忘了自我介绍,“抱歉,还没自报家门,我叫詹临,是个雕刻师。”
他分别与裴迁和周悬握了手,动作像是蜻蜓点水一样,只是走个过场,后者却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触感,盯着自己刚与他交握过的手出神。
周悬转而去看江倦的雕像,有些失魂落魄。
为了不让詹临太尴尬,裴迁主动问道:“你对这里很了解的样子,以前来过吗?”
“嗯,学生时代我曾到这个山村写生过,偶然认识了技术精湛的老石匠,跟他学了些皮毛,所以今天我才会来看望他老人家。”
说到这里,他耸了耸肩,“说实话,我是想不出会有什么人愿意跟他儿子做朋友,因为先天疾病的原因,他不会说话,不能跟人交流,一言不合还会动手打人,我当年在这里最讨厌的就是他了。”
“看你现在的态度,似乎不是很反感了。”
“是啊,我跟一个低智商的残疾人计较什么呢,反正他和老石匠也不是我这次来的目的,所以无所谓了。”